第六章(第2/3页)

明白了这些道理之后,309宿舍的学员们就有了新对策。霍九建耳朵灵,远远听见祝班长的脚步声,便马上打个唿哨。众人瞬间切换成“省电模式”,一个个变成蔫不拉叽、心力交瘁的模样,还不忘互相提醒演技。

“睡神,太浮夸了!累就有累的样,还打什么呼噜啊?人还以为你很享受呢!”

“小智,写真集盖好点!暴露了!”

“歌后,拜托别一副猥琐的表情,是心力交瘁,不是纵欲过度。”

“还说我呢,你口水都流到肩膀上了,老年痴呆啊?”

祝班长推门一看,满眼的无欲无求,顿时对管教效果万分满意,深情地宣布:“知道累了吧?少闲聊多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好好训练,今天就不开小灶了。”其实他也担心如果再施压会逼出精神分裂来,总之学员们用上这个办法之后,果然过得安稳多了。

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岁月里,学员们都情不自禁怀念起课堂上的时光:如今看来,那些课程是多么的不可或缺,那些老师是多么的和蔼可亲,那些书本是多么的妙趣横生,那些考试是多么的引人入胜,连那里的空气,都比训练场上的芳香百倍。他们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次军训的深刻用意是通过对比,让大家都学会去珍惜触手可及的幸福,珍惜学习的时光,珍惜平淡的生活呀!

如此迂回曲折的教育方式的确很深入人心,以致于军训结束后的一小段时期,教授们都惊喜地发现,新生听课的出勤率明显比其他年级的高得多。

漫长的一个月终将结束,一封远方来的书信才飘到郑能谅手中,这也是郑能谅入学后收到的第一封信。在那个大多数学生都没有手机、网络也才刚刚兴起的时代,书信可算是相当重要的精神寄托。

信封上不是他最期待的地址和名字,但也不差。信纸似乎还沾了几分重庆的湿气,软软黏黏的。小企鹅喜欢用细细的圆珠笔,写出的字既轻淡又飘逸。在信里,她先问了郑能谅一大堆问题:西都风光如何?气候怎么样?饮食习惯吗?学校大不大?宿舍好不好?学业重不重……郑能谅都能想象到她当面问出这些问题时好奇的眼神和飞快的嘴皮,这下回信可有的写了。他跳过这一大段,准备看她自述近况,孰料她不按套路出牌,笔锋硬生生一转,却说起她那所大学里美女如云,至今已经见过两个长得神似孟楚怜的女孩,接着就把话题转到了孟楚怜的身上。整个第二大段就绕着一个问题展开:你当初怎么不向孟楚怜表白?

怎么全是问题?这是记者招待会吗?郑能谅庆幸这只是一封信而不是面对面对话,不然真要被问得尴尬冷场。其实这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未曾说出口的,是否已经错过?不知如何开始,是否注定无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便孟楚怜此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发展他朝思暮想的那种关系。这种关系就像一个戈尔地雅斯难结,或许能用亚历山大大帝的方法一了百了,可这种简单而不顾后果的手段难免有所伤害。他总觉得他无法带给她幸福,而且他的一厢情愿还会成为她的羁绊,走向不可知的深渊,从而演绎成一出悲剧。无奈的是,如今的状况同样很悲剧,他也许从未走进过孟楚怜的心灵,就像任何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命运给他安排的角色,可能只是扮演一位苦行僧与守望者。

当初如果说出口,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这个矛盾的念头好似一个魔障,困住了郑能谅,让他陷入欲罢不能却又无能为力的囹圄。这错综复杂的因果变幻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了千万遍,曹孟德的多疑与卡夫卡的焦虑在他体内搜肠刮肚,掠尽了一切可能。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他继续读信。第三段,也是最后一段,小企鹅才提起了她的近况。她说已经和许多高中同学搭上了线,让他需要谁的联系方式就回信告诉她。她说重庆是一座节奏缓慢的美丽城市,适合她和他这样的人生活。她说她天天吃辣,皮肤都变得嫩白起来,虽然本来就很嫩白。她最后把她的学校批得体无完肤,说这是她唯一不满意的地方,还说其他几个高中同学来信谈起他们的大学时也都是一肚子怨气,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希望郑能谅回信的时候也说说西都大学的不好,好让她心理平衡一些。

郑能谅本来也打算在给小企鹅的信里控诉对大学的诸般不爽,可看完小企鹅这一番介绍,忽然间没了劲头,仿佛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所有的怨气瞬间一泄而空。

他捏着信纸,站在窗边,望着暮色下的校园,觉得它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可为什么每个刚进大学的同学都感到如此失望?其实,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观原因是大家都对现实期望过高,客观原因就是以前受了太多正面宣传的影响。然而这些其实都是不可避免的:年轻人都向往光明,自然会把未来想象得尽可能美好;而大学的招生人员也不是老实的甘迪德,自然会将学校鼓吹得尽可能美好。所以学生们不应该后悔被欺骗,而要认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周瑜打黄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