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细如丝乱如麻的愁绪,加上远离故乡的陌生感以及大学校园第一印象的落差感,在郑能谅的脑海中横冲直撞。一直滴酒不沾的他终于抛开一切约束,大块喝酒,大块吃肉,直到烂醉如泥。然而故事里都是骗人的,谁说一醉解千愁?肢体虽已不受控,心中那容颜却更清晰,他昏昏欲睡地趴在酒杯前,透过浑浊的黄色液体,望着渐入佳境的霍九建,还有他头顶上空那缀满苍穹、忽明忽暗的繁星。

第二天一早,“西大三少”一起去买生活用品。正走着,郑能谅忽然开始流鼻血,霍九建和冉冰鸾还以为他发现什么绝代佳人了,四面八方一顿搜索并无惊艳,才知道他只是普通的流鼻血。然后他们又怀疑是昨晚醉酒引起的连锁反应,带着郑能谅到校医室一看才知道是水土不服,因为那里坐着好几个情况相同的新生,都是从南方来的,不习惯西都的干燥气候。校医给他配了点鱼肝油和棉球,嘱咐道:“多喝水,多休息,过两天适应了就好。”

果然,当天晚上下了场雨,鼻血就止住了。这座古城如同一名更年期综合症患者,干燥就是那抑郁沉闷的情绪,挥之不去,冬天干冷,夏天干热,看不到一丝润泽;时不时还会爆发歇斯底里的沙尘暴,露出一副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模样;难得天降甘霖,也是皮笑肉不笑,还来去匆匆。

翌日天又放晴,鼻血便卷土重来,郑能谅不禁开始怀念故乡。隐居在青山绿水之间的淳源县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美称,气候冬暖夏凉,风景美不胜收,澄澈潋滟的河流令每一寸被她亲吻过的土地都生意盎然,清淡温润的空气让人吸进去就舍不得吐出来,一碧如洗的苍穹宛如倒悬云霄的爱琴海,万紫千红的山林仿佛坠入凡间的银河系,身处其间时并不觉得有多特别,离开了她才知道有多珍贵。

更令他怀念的是故乡的美食,西都的饮食虽然也自成一派别有风味,但除了大盘鸡和肉夹馍之外,郑能谅都还不太吃得习惯。他发现,与西都饮食的粗犷大气相比,还是故乡淳源那细腻鲜爽的美食更对味。南方人向来对吃比较讲究,毕竟传统八大菜系有七个在南方,作为一名南方来的吃货,郑能谅最不能委屈的就是一张嘴。所以那一顿聚餐之后,他就惦记起淳源菜肴来。集杭帮菜的色鲜与徽菜的味重于一身的淳源菜不仅口感好,还特别养生,因为大多用的是绿色食材。可惜他不会烧菜,就算会烧也弄不到食材,但吃货是不会就此坐以待毙的。

开学第五天,他就打电话回家,让爸妈江湖救急,尽快寄些故乡美食过来。青蛳、兔头、清水鱼之类的熟食没办法“南菜北调”,野生板栗、手工豆腐干、农家番薯干等土特产还是可以的。其实他最想吃的是“汽糕”——一种用“汽”蒸出来的小吃。将粗糙的早稻米浸泡研磨加水做成米浆,舀入特制的容器内摊平,再依个人口味撒上虾仁、瘦肉、笋干、香干丝等各种馅料,加热十分钟左右,热腾腾的汽糕便完成了。盖子一揭,云遮雾绕,香气扑鼻;咬上一口,细糯可口,回味无穷。刚出锅的汽糕呈正圆形,背面洁白无暇,宛如一块玉石;正面色彩斑斓,好似一副油画,所以郑能谅每次向别人介绍起来的时候都称它为“东方的披萨”。和遍布世界各地的披萨不同,汽糕在别的地方几乎见不到,因为它的制作步骤简单却要求甚高,原料普通却滋味绝美,对水质、天气、工具、手法等每个因素都极为讲究,在选米、磨浆、发酵、蒸煮等每个环节都十分精细,据说千百年来,曾有无数人尝试将其推广出去,但在淳源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能还原汽糕本来的风采。所以,几乎每一个生活在异乡的淳源人最怀念的就是汽糕的味道。

汽糕刚出锅时最好吃,也可以通过煎烤、油炸等方式处理之后再吃,又有另一番滋味。千里莼羹,未下盐豉可敌酪,但考虑到快递的速度和西都的气候,估计汽糕寄到的时候也已经变成发霉的铁饼了,所以郑能谅只能一边吃着别的故乡特产,一边想象着汽糕的味道,望梅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