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32/41页)

就像斯科特胸腔中指甲盖大小的病毒增强型电池。关键时刻,它便是救命稻草。

摩托车驶上一条海滨路。略带咸味的海风扑打着斯科特的脸庞,他贪婪地呼吸着难得的新鲜空气,望着海面上一字排开的涌浪,被喷薄而出的朝阳染成道道金边,巨大的不规则云团拖着长长的尾痕,如同万千匹金铜铸造的烈马跃出海平面,响蹄踏着浪花间的礁岛,朝中天撒欢驰骋而去。

这尘世间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陈开宗看着镜中的自己,先闭上左眼,睁开,又闭上右眼,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手术做得很成功。破裂的右眼球被彻底摘除,换上SBT出品的最新款Cyclops VII型电子义眼,瞳膜色号经过精心校正,几乎看不出差异,除了造得过于完美澄澈,缺少了岁月给左眼留下的色斑和血丝,却显得更为明亮。

我最终还是变成了义体人。陈开宗心头涌动感慨万千,不知面对极端保守的父母时该如何开口。或许不说是更好的选择。他想起母亲时常念叨的教义,尤其是在观看新闻时,那些花里胡哨的第一视角画面令她头晕目眩。

人只该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任何以超越自我的视角去感知世界的企图,都是对上帝的僭越。

人工视网膜工作得很好。医护人员趁陈开宗在睡梦时,用功能核磁共振成像技术(fMRI)将电子义眼的使用手册“载入”他的视觉皮层,之后的睡眠纺锤波显示,信息已从海马区转移到皮质永久储存,好比U盘中的数据拷进了硬盘。右眼的观看之道,便像骑车、游泳、说英语一样,成为陈开宗无法轻易忘记的一项新技能。

For All Tomorrow's Parties.全为明日派对。

每当陈开宗有意识地去琢磨右眼的工作状况时,脑海中便会有这两句广告词飘过,或许是使用手册自带的提醒功能,就像一个信心标志,拍着胸膛自信满满地对用户说,别担心,SBT提供三年保修服务,不管是眼睛、心脏、肌肉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但在他所属的世界里,更新身体部件的周期要短得多,媒体戏称之为“身体快速消费品”。SBT的科技把买卖义体变成像手机应用、球鞋、流行服饰、网络游戏一样的生意,每个人都能像逛超市般,找到适合自己、负担得起、售后服务又到位的产品。何况黑市里还流行诸多破解工具,为义体增添不合法的乐趣。

人们聚会时炫耀的再也不是新数码产品、首饰或发型,而是提高平衡感的义体耳蜗、超强伸缩的人造肌肉、意念控制的拟肢或者增强感官敏锐度的升级版软件。

SBT革命性地开发出连接生物体与电子器件的转换介质,这种由鱿鱼羽状壳提取出来的改性复合物壳聚糖,能够将生物体内传输大脑信号的离子流,转换为机器可解译的电子流,无缝地搭建起生物神经与机器的反馈回路。从此,人体的边界得到了超乎想象的扩张。

当陈开宗看着室友特德在周末派对上交换肢体,借助对方的感官来体验疯狂时,他目瞪口呆,就像第一次踏上时代广场的得克萨斯农场小伙儿,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对于他来说,酗酒就是酗酒,嗑药就是嗑药,乱搞就是乱搞,他想象不到人和人之间的敏感阈值和感觉受体能有多大的差异。

嗑得五迷三道的特德搂着新女友告诉他,就像拿一个红色燃烧的铅球直接砸你脑门上,和用一根滑腻冰凉的胶质触手穿透你七窍,来回摩擦抽动。差别就是那么地大。

陈开宗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他成了一个局外人,游离于时尚之外,藏匿于过时的书架间,与死去数百上千年的先贤智者隔空对话,写成无人问津的生僻论文。只有这样才让他感觉安全,才能够将自己隔绝于外面疯狂的世界,他怕会忍不住随着工业碎拍跳起舞来,加入这场感官的祭礼,然后迷失在肉体深处。

有一天晚上,特德神色怪异地敲开他的房门,说哥们儿,有事需要你帮忙。

陈开宗合上书,听室友用嘶哑声线陈述经过。

他的女友瑞贝卡,在厄瓜多尔旅行途中遭遇意外,与同屋旅友葬身火海,烧成一堆焦炭,只剩下一堆燃点过高的义体残骸。特德和瑞贝卡结识于一场夏季露天派对,为了取悦彼此,维护稳定关系,他俩频繁更换身体部件以保持新鲜感。问题便在于此。

DNA检测手段无效,义体受损严重,数据丢失,验尸官们面对一堆结构精密的高分子复合物无计可施,只能集中打包寄回美国。悲痛欲绝的瑞贝卡双亲像所有其他美国父母一样,每周一个电话已经是他们对子女了解的极限,更遑论身体。他们寄希望于特德能认出女儿遗体,好进行安葬仪式。愿上帝收归她迷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