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者(第10/14页)

“……今天这里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我特意和几个朋友赶到了郊外照相。大雪覆盖下的原野变得和故乡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们几个都哭了。亲爱的夕,你真的沉迷在了那个问题里了吗,难道你忘了还有一个我吗?老康说你整日只想着出书,什么也不管了。他劝你也不听。你知道吗,其实是我求老康多劝劝你的。听我的话,忘掉那个古怪的问题吧,以你的才智完全还有另外一条铺着鲜花的坦途可走,而我就在道路的这头等你。听我的话,多为我们考虑一下吧。让我来安排一切。”

“亲爱的夕,有人说在月色下女人的心思会变得难以捉摸。我觉得这人说得真好。今夜正好有很好的月光,而我就站在月光下的小花园里。老康在屋里和几个朋友听音乐(他又出来参加什么展示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有意选择了这首曲子,真是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那样缠绵,带着无法摆脱的忧伤,还有孤独。是的,孤独,此时此刻我真想有人陪着我,听我说话,注视着我,也让我能够注视他。亲爱的夕,我不知道你为何拒绝我替你安排的一切,难道那个问题真的比我更重要吗?拿出我的相片来看看,看看我的眼睛,它会使你改变的,相信我……老康在叫我了,他总是很仔细,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

“……今天和室友吵了一架,我真是没用,哭得惨兮兮的。也许是一人在外久了我变得很脆弱,一点小事就想不开。我真想有个坚强的臂膀能够依靠。你离得那么远,就像是在天边。老康下午突然来了(他现在成了展示会专业户),见我一直哭就编笑话给我听,全是以前听过的,要是在以前我早就要奚落他几句了,可这次不知怎么却笑得像个傻孩子。老康也陪着我笑,样子更傻……”

“……回想当日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我们有过那么多欢乐的时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我不是善变的人,直到今天我还这么想。我曾经深信真爱无敌,可我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无敌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时间。痛苦也好喜悦也好,爱也好恨也好,在时间面前它们都是可以被战胜的,即使当初你以为它们将一生难忘。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敢称永恒。当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但这并非因为对你的爱,而是我在恨自己为何改变了对你的爱—我本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

老康已经办妥了手续,他放弃了国内的事业。他要来陪着我。

就让我相信这是时间的力量吧,这会让我平静。”

(十三)

夏群芳擦着汗,不时回头看一眼车后满满当当的几十捆书。每本书都比砖头还厚,而且每册书还分上中下三卷,敦敦实实地让她生出满腔的敬畏来。这使得夏群芳想起了四十多年前自己刚刚发蒙时面对课本的感觉,当时她小小的心里对于编写出课本的人简直敬若天人。想想看,那么多人都看同一本书,老师也凭着这书来考试号卷打分。书就是标准,就是世上最了不得的东西,而写书的人当然就更了不得了,而现在这些书全是她的儿子写出来的。

在印刷厂装车的时候夏群芳抽出本书来看,结果她发现自己每一页都只认得不到百分之一的东西。除了少数汉字以外全是夏群芳见所未见的符号,就像是迷信人家在门上贴的桃符。当然夏群芳只是在心里这样想,可没敢说出来。这可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人花了多少力气才写出来的,哪是桃符可以比的。

让夏群芳感到高兴的是有一页她居然全部看得懂,那就是封面。微连续原本,何夕著。深红的底子上配上这么几个字简直好看死了,尤其是自己儿子的名字,原来何夕两个字烫上金会这么好看,又气派又显眼。夏群芳想着便有些得意,这个名字可是她起的。当初和何夕的死鬼老爸为起名字的事还没少争过,要是死鬼看到这个烫金的气派名字不服气才怪。

车到了楼下夏群芳变得少有的咋咋呼呼,一会儿提醒司机按喇叭以疏通道路,一会儿亲自探头出去吆喝前边不听喇叭的小孩。邻居全围拢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买啥好东西了。”有人问。

夏群芳说到了,叫司机停车,下来打开后车厢。“我家小夕出的书。”夏群芳像是宣言般地说,她指着一捆捆的皇皇巨著,心里简直满得不行,有生以来似乎以今日最为舒心得意。

“哟。”有好事者拿起一本看看封底发出惊叹,“四百块一套。十套就是四千,一百套就是四万。小夕真行呀,你家以后怕不是要晒票子了。夏阿姨你要请客哟。”

夏群芳觉得自己简直要晕过去了,她的脸热得发烫,心脏怦怦直跳,浑身充满了力气。她几乎是凭一个人的力气便把几十捆书搬上了楼,什么肩周炎、腰肌劳损之类的病仿佛全好了。这么多书进了屋立刻便显得屋子太小,夏群芳便孜孜不倦地调整着家具的位置,最后把书垒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座书山,书脊一律朝外,每个人一进门便能看到书名和何夕的烫金名字。夏群芳接下来开始收拾那一堆包装材料,她不时停下来,偏着头打量那座书山,乐呵呵地笑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