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5/26页)

姜元善不忍留下先祖一个人舔舐心中的伤口,但他知道这会儿劝慰不了,便叹息着说:“好吧,你先休息几天,过后我回来陪你。”

飞球靠近联合国办公大厦,姜元善走出舱门,仍从窗口越过去走进大楼。飞球关闭了舱门快速升空,很快消逝在蓝天里。先祖走了,悲伤中的先祖不愿现身接受民众的感恩,民众很遗憾,于是把所有感激之情都转到执政长身上。姜元善先是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向民众致意,但在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声中,他只好下了楼,来到民众之中。人群中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四周的人朝这边挤过来,就像海水涌入海洋形成像肚脐眼一般的漩涡。姜元善知道自己错了,不该贸然来到人群中,这样的狂热再不制止就要出乱子了,他果断地让周围的人把他高高抬起,以便远处的人能看到他。然后,他就这样“以肩为舆”巡行了整个广场。在他的反复劝说下,人群终于安静下来,慢慢散去。

在同一时刻,在两万千米之外的北京城内,严小晨正陪婆母看电视节目,是对联合国广场的直播。战争结束了,而且结束得如此顺利,甚至超过此前最乐观的估计。大举进犯的恩戈星远征军除了在地球上留下一些残骸碎片外,几乎没能对人类历史之车产生任何影响。当然,深层面的影响还是有的,比如全球范围的战时体制,比如这会儿联合国广场的狂热。广场上的民众来自世界各国,当然其中以美国人最多。他们对姜元善的狂热崇拜,就像是中世纪民众对待教皇般虔诚。

年迈的婆母现在更糊涂了,她对战争的事早就不关心了,唯一关心的是——

“小晨,是不是仗打完了?”

“对呀,咱们胜利了!”

“那牛牛不用当啥子执政长了?他能回家了?”

严小晨不敢用空话安慰她,只能含糊地说:“应该是吧。当然,肯定不会明天就回来,总得做善后工作吧。”

“哼,善后善后,你能等得,我这把老骨头可等不得了。当年真该去找何所长把他硬要回来。”

她又开始凶狠狠地重复那些“截人心窝子”的话,但这回严小晨没有对她放重话,她的心思在别处。看到联合国广场上的狂热,她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当然,她完全相信丈夫的胸怀境界,相信他不会被胜利和崇拜冲昏头脑。但是,权力的腐蚀性十分强大,就像天行者卢克父亲所受制的那种“黑暗的力”。何况丈夫的人生中还有那么一段……

她突然警醒,责备自己不该再捡起那些陈年旧谷,四十七年来,丈夫已经把全部身心奉献给“世界人民”(婆婆的话)了,如果再念念不忘那件童年恶事,对他太不公平。电话铃响了,是猛子打来的。“儿子你出洞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惊喜地喊,回头对婆母说,“是你宝贝孙子的电话!”

屏幕上猛子的表情很平静,但当妈的能看出他内心的喜悦。他说,他们还没“出洞”,但保密制度已经取消,可以随便给家里打电话了。上边说特别部队有可能解散,但得等执政团做出决定之后。“我现在已经开始操心今后的职业了,活了二十多年只学会了如何杀人,这种屠龙之技没用处了。”猛子笑着又问,“老爹这会儿在哪儿?听说他受了伤,要紧不要紧?”

“伤不要紧。你没看直播?这会儿他正在联合国广场上接受万民朝拜呢。”

婆母急着和孙子说话,严小晨把位置让给她。老人照例开始骂“小王八羔子”,说你再不回家看我,你奶的骨头都化成灰了。猛子自有办法对付她,笑着说:“看你老人家骂人那个劲头儿,保证活得硬朗!安心等着吧,过不了几天我就回家,还给你带个漂亮孙媳妇!”哄得老太太乐呵呵地不骂人了。

严小晨接过电话,“战争结束了,该去找那个姑娘了吧,你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长相声音的那个?”

儿子那边顿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肯定要找的。战前他行事太绝情,现在他肯定会表现得主动一些。严小晨心里痒痒的,想告诉他这姑娘,是他林叔叔和徐阿姨的女儿,叫林风徐来,小名叫来来,童年时和猛子在一起玩儿过两年。但她忽然萌生了强烈的童心,想把这个谜多捂几天,让儿子自己去发现。发现后儿子肯定会佯装恼火地喊一声:原来你们早知道啊!于是,她克制住揭破谜底的欲望,同儿子告别,挂了电话。

现在她就等着丈夫的电话了,但一直没等到。这些年来,严小晨不想干扰丈夫的工作,极少主动给丈夫打电话,但这会儿,既然战争已经结束,她还是忍不住拨通了丈夫的手机。手机里传来纷杂的声音,她问,这么热闹,这会儿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