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二度梅开寒又来(第15/25页)

楚天乐低声问:“我能过去看看吗?”

“可以的,他今天情绪比较平稳。但去之后不要说什么。”

楚氏夫妇过去,默默观察着。那位工人衣着整洁,面容保养得不错,与旁边的工人明显有区别,不大像是智障者。但当他抬头看这边时,显然不是正常人的清明目光,而是智障者特有的茫然和畏缩。他在为水桶穿铁丝提手,干得很认真。楚氏夫妇默默地看着他,怜悯伴着敬意。这位智障者主动来这儿当工人,说明他不愿意做一个废物,说明他还保持着当年的尊严。那人不时抬头看看客人,显然两位客人的凝视让他不安。他的不安情绪显然越来越浓,他抬头看客人的频率越来越高。白厂长意识到了,忙示意两位客人离开,这时那人忽然问:

“他们是不是要考我认字?我没忘。”

他的神情中透着恐惧。白厂长反应很快,笑着说:“是呀林先生,他们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认字,很不简单的,想来考考你。”

她掏出记事本,示意客人写几个简单的字,鱼乐水写了“人、天、日”几个字,那人顺利地认出来了。白厂长和鱼乐水齐声夸他,他的神色转为霁和。

回办公室的路上,白厂长感慨地说,这位智障者现在最恐惧的事情之一,就是他会忘掉写字和认字,那样他觉得自己就成了真正的废物。实际上他确实把大部分汉字都忘了,我们只能圈定二三十个最简单的字,经常问,不断强化他的记忆,也算是对他的安慰。楚氏夫妇很感动,从白厂长刚才称呼“林先生”的细节上,也感受到白厂长的良苦用心。

临走时,楚天乐留下了一张50万元的支票,白厂长连连致谢,楚天乐真诚地说:

“不必客气,其实该感谢的是你。残疾智障都是人类不可豁免的痛苦,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这些残缺者是在代替正常人受苦。你关爱他们,把这当成终生的事业,我和乐水都谢谢你了。”

白厂长眼眶红了,合掌致谢。

回程中两人都比较沉闷。回到家里他们赶紧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火星婚礼。那儿飞扬着热情,跳动着亢奋,镜头中的姬人锐尽管表情冷静,但内心的亢奋是藏不住的。这与屋里的沉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丈夫看看她,笑着说:

“乐水,你今天见了伊莱娜,知道你有话要说,你说吧。”

鱼乐水开玩笑地说:“你今天太让我掉面子!这么大的事,事先不告诉妻子。我很伤心的。”

虽是玩笑,也含着五成的认真。但楚天乐不大在意:“没那么严重嘛。我只是不想没必要地刺激你。我想先咨询一下可能性。如果不行,那这件事就干脆不提了。如果行,我肯定会立即告诉你。”

“但咨询的结果是可行。”

“是的。”

“而且你简直是挠着了伊莱娜教授的痒处,让她得以大展她的高超技艺。”

楚天乐听出妻子的不满,仍笑着说:“这点你也没说错。”

鱼乐水侧过身,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她叹息一声:“天乐,我想……”

楚天乐打断妻子的话,“乐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有些话可能难以出口,还是我来说吧,然后你来评判这是不是你的内心想法。算是一个猜谜游戏吧。”

他是有意把谈话的气氛轻松化。鱼乐水响应了,笑着说:“好啊,游戏开始吧。”

“你和我都信奉我干爹的话: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活着的乐趣,不是为了逃避死亡。在活着的进程中,为了生存所干的任何事都是天然合理的。到这里为止你我没有分歧,但之后分歧开始了。你认为,活着的主体应该是人,而不是,比如一个人头和机器身子的杂合怪物,你认为那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不妨把这两种‘活着’定义为:肉体的活着,和理性的活着。我认为,从长远来说,人类的生存应该是后者,它可能有各种方式,包括一个流动在大一统电子网络中的思维。”

鱼乐水摇头:“那些前景已经超越了我的心灵,我不想说反对或厌恶这类话,只是——留给后人去实行吧。”

楚天乐的口气忽然急转直下:“但我说的分歧是极而言之。我相信我说的‘理性活着’终将会实现,但并非说我就准备身体力行。你说得对,那种前景留给后人吧。我也像你一样想有一个肉体,虽然这具不合格的肉体让我承受了很多痛苦,少了很多乐趣,包括性之乐趣,但我仍很看重它。乐水,我喜欢你偎在我身边,摩挲着我的皮肤,发丝痒痒地搔着我,气息柔柔地吹着我。乐水,你不知道我有多看重你,有人谬赞我是乐之友大脑什么的,但这颗大脑有你的爱情滋润才有了灵性。”

楚天乐一般比较内向,不大对外开放心灵,今天这些很动情的话,鱼乐水是第一次听到。她非常感动,把丈夫搂在怀里,两人享受着心灵的共鸣。过一会儿,楚天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