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望的泡泡(第3/24页)

那么,他这趟行踪隐秘的行程是什么目的?肯定是一次深度的交谈,否则他不会专程来一趟的。一路上,当着直升机驾驶员的面,两位老同学只是说一些闲话,回忆着有关贺老的往事和母校的往事。他们到了贺家,卧室中挂着贺老的遗像。阿比卡尔在像前肃立,口中喃喃念颂(依他的宗教习俗不允许鞠躬),姬人锐则行了鞠躬礼。然后两人在客厅坐定,姬人锐泡上两杯绿茶。在袅袅的水汽中,阿比卡尔娓娓地回忆说,贺老确实是他政治上的老师,从当年贺老办的讲座中,以及与贺老的日常交往中,他学到不少东西,包括中国古老的政治智慧。尽管它们不一定符合“政治上或道德上的正确”,但却是锋利的真理。贺老从本质上是马基雅弗利的信徒,认为英雄是历史的主要推动者,但这些真正推动历史的人绝非圣贤,更不会是清流。能够推动历史的人必须握有盖世权柄,但社会本身是污浊的,权力场中更是污浊血腥。所以,要想掌握权力,就必须学会权力场的游戏规则,学会权术、倾轧、党争、隐忍、冷酷、虚伪、狡诈、多疑、狠毒。大部分人在攫取权力的过程中都被彻底污浊化了,权力到手后只记得用权力来满足私欲。只有少部分人尽管已经污浊化,但内心深处还留有一片净土,大权在握后,那个纯净的梦想就会复苏,他们会借用手中的权力推动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这些人在历史上的定位大多是枭雄,是权臣或能臣,是儒家史书上亦褒亦贬的人物。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人车载斗量,像汉高祖、魏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像管仲、商鞅、李斯、张良、陈平、诸葛亮、长孙无忌、李泌(唐肃宗的智囊)、张居正,等等。阿比卡尔平静地看着姬人锐:

“这些年来,我早就在权力场中污浊化了,但我自认心中还保留着一块净土。姬,我知道你也保留着这块净土。当然你我是不同的,你的心外之身要比我干净得多。”

姬人锐很感激他的相知,也就不讲客套。“对,也许我的心外之身要干净一些,那只是因为我所在的乐之友算不上是权力中心,最多只能算是半虚拟的权力中心,所以我的环境要干净得多。其实,处在你的环境还能做到这样,才是最难的啊。我的老学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直言。”

阿比卡尔的黑脸膛上浮出笑纹:“当然,这正是我此来的目的。”

鱼乐水和丈夫在苗杳家吃了午饭。苗杳问,《诺亚号》之后的飞船什么时候建造,什么时候上天。她对此最为关心,因为那也是昌昌与父母永别的时刻。鱼乐水说现在还没有计划,宇宙整体收缩的消息公布后,以后究竟该怎么办,各种意见还需要沉淀一段时间才能明朗化。话题又转到《诺亚号》,自从它向地球通报了《褚氏号》的消息之后就开始了连续飞行,和地球不再有通讯,所以谁都不知道它的近况,只知道按时间算它已经飞行到一光年之外了。苗杳问:

“听说柳叶登船之前已经怀孕了?那现在应该出生了。”

鱼乐水笑着摇头:“你这个消息不确切。柳叶决定留在地球时,确实打算为贺梓舟留一条血脉。但那次同房是否就怀上了,连我也不知道,因为她三天后又突然上船走了。所以只能等那边的消息了。昌昌和埃玛怎样了?那俩人谁把谁逮住了?”

“谁知道啊,那俩孩子玩心太重,不像洋洋和柳叶的稳重。他俩谈恋爱就像玩电子游戏,你攻我守你追我逃的。你俩瞅机会说说他们,你俩的话比当妈的话管用。”

天乐笑道:“用不着我俩劝。你应该了解昌昌的,那孩子外表郎当,似乎有点儿玩世不恭,实际心中很有主见。埃玛那姑娘也差不多。”

鱼乐水的手机响了,是姬人锐。“乐水,阿比卡尔确实有重要的提议。我们刚在你家吃过饭,我让徐嫂带他去山中转转。你和天乐快点回来,我们商量一下,在他走前给出一个大致的答复。”他犹豫片刻,“要不你先来吧,还像我第一次进山时那样,我想先说服你。如果你不同意,这件事就不用对天乐说了。”

鱼乐水对他的谨慎多少有些疑虑,有意开玩笑:“第二次火葬台谈话?”

姬人锐响应了这个玩笑:“对,第二次火葬台谈话。是否我去那儿等你?”

“不用,你就在贺家等我吧,我马上就过去。”

她让丈夫在这儿等她,要来直升机,匆匆赶往山中的贺家。

姬人锐在门口等着,看见鱼乐水下了直升机,匆匆往这边走。这位47岁的女性仍保持着青春的活力,身材苗条,走路富有弹性,黑亮的长发在身后飘拂。鱼乐水进了屋,有点微微气喘。令姬人锐吃惊的是,她径直扑向姬人锐,紧紧地环抱着他,把头埋在姬的怀里。姬人锐稍愣了一下,也轻轻地搂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