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空冲浪(第13/13页)

“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吗?我说人体在营养极度匮乏时首先吞食肌肉和骨骼,最后才吞食大脑。很庆幸啊,我的脑细胞最终没被吞食,我在生命之烛即将熄灭时还能保持清醒。”

天乐点点头:“是的。你仍保持着明晰的思维。”

“那么,也许我还能帮你一点忙,解开你的心结。说吧,我知道几年来你一直有心事,你把某个秘密一直自己扛着。”

天乐为难地说:“爸,我不想让你激动……”

“糊涂!即使我因激动减少几小时寿命,又算得了什么。哪头轻哪头重?”他深沉地说,“天乐你是个天才,我知道作天才也很难啊,他要背上很多重负,失去好多快乐,增加很多煎熬。说说吧,说说心里畅快一些。”

“好的,那我就说吧。”楚天乐心中突然涌来感伤的狂潮,他努力忍住眼泪。“干爹我真舍不得你走啊。”他哽咽着,在激动中又喊出了早年的称呼。哪怕干爹因年迈已经赶不上科学的潮流,但只要有他在,楚天乐就觉得心灵上有依靠。当他在思维之海中深潜,到了蛮荒寂寥的海底时,他知道有人在水面上替他看守着那根保障安全的钢索。老人理解他的感伤,没有多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等着他这波感情之潮平静。

楚天乐平静下来,开始向干爹讲述埋在心中的秘密。那秘密倒并非他一人扛着,而是两人抬着,另一人就是那位肤色雪白、寡言少语的泡利。

其他人在客厅里闲聊着,其实心都放在那个房门紧闭的房间里。屋里的两人此刻在谈着什么?有时鱼乐水会和姬人锐交换一下眼色,他俩同样不知道谈话的内容,但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天乐一直有心事,是从他到人蛋岛隐居后就开始的,但愿老人最后的这场谈话能解开他的心结。

那扇门开了。楚天乐探身向外,招招手,又摇着轮椅回去了。等这几个人过去,见楚天乐正在向老人点头:

“好的,就按你说的,等飞船上天吧。”

此后没有提起这个话头。

下午到晚上陆续有人来看望马老。因为老人身体太弱,探望人员严加控制,来人只有联合国代表、SCAC秘书长阿比卡尔,中国政府代表、贺国基办事处主任林秉章,乐之友组织的三个代表葛其宏、亚历克斯和贺梓舟。他们探望之后都回山下的乐之友总部去了。晚上,天乐妈和衣躺在丈夫身边,絮絮地说着话,不时抬头看看他。丈夫很平静,一直仰躺着,双手放在胸前,闭着眼。有时眼睛也睁开一会儿,灼灼地看着无物。他安静地听妻子说话,偶尔也回一句。这样一直到清晨,他平静地走了。

葬礼是在两天后举行。火葬台的场地太逼仄,所以只让死者家人(包括从美国赶回的柳叶)、鱼子夫夫妇、姬家三口和五位政界代表参加了葬礼。楚天乐已经爬不动这段山路了,是用直升机送上来的。贺梓舟、姬继昌、柳叶和直升机驾驶员小朱四人抬着一副简易担架,把老人的遗体小心地举到松木垛上。柳叶点了火。她眼眶红红的,但遵从爸的遗愿,一直强忍着泪。干燥的松木凶猛地燃烧着,劈劈啪啪地爆响,散发着松脂的清香。火舌之上是浓浓的白烟,白烟直直上升,到一定高度后被水平风吹散。一只山鹰平伸着翅膀从白烟的上方滑过,翅尖的羽毛被风吹得蓬松着。也许是篝火和白烟引吸了它,它绕着烟柱久久盘旋,时而向下俯冲,时而一飞冲天,有时还发出一声鹰唳。也许它是尘世和天堂之间的摆渡者,此刻它的背上,正背负着老人沉甸甸的魂灵?

山鹰最后飞走了,众人目送那个小黑点融化在蓝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