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笼重重(第2/16页)

“天乐,你已经七岁了,算得上小大人了,一定有勇气听我说出有关你病情的所有真相。对不对?”

那时楚天乐其实很矛盾,又怕知道病的真相,又盼着知道。他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嗯。”

但马先生并没马上说起病情,反倒把话头扯得很远:“天乐我告诉你,世上万千生灵只要一生下来,都会陷入一个又一个逃不脱的监牢。鱼儿离不开水,水就是它们的监牢;走兽飞禽离不开空气,空气就是它们的监牢;生灵们都无法逃离地球,重力是它们的监牢。世上还有一个最大最牢固的监牢,它管着所有生灵,一个也休想逃脱,连万物之灵的人类同样逃不开。是啥?寿命的监牢,死亡的监牢。每个人都要死的,不管他是皇帝还是总统,是佛祖还是老子。任何方法,无论是古人的法术还是现代的科技,都无法逃离它。人的寿命有长有短,几年,几十年,一百多年,也许明天的科学能让人活一千岁,甚至一万岁,但终归要死的,有生必有死,这是老天爷定下的最硬的铁律,世界上没有一个例外。甚至不光是生灵会死,连咱们的太阳和地球、连银河系,连整个宇宙,最终都会死亡。”

那是楚天乐第一次听说宇宙也会死,他吃惊地问:“宇宙会死?”

妈也问一句,“马先生,你是不是说一一天会塌下来?”

“没错。古人曾以为天地长存,连伟大的爱因斯坦也曾相信宇宙是静态永存的,但自从美国天文学家哈勃发现宇宙膨胀后,永恒的宇宙就结束了。虽然对于天究竟如何‘塌’,科学界还没有定论,但它最终会塌,这一点已经确凿无疑。”他叹口气,“知道了这一点真让人丧气。你们想想嘛,既然每个人生下来注定会死,甚至连人类和宇宙也注定会灭亡,那人们再苦苦巴巴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确实没有意思,你多活一天,只不过是向坟墓多走一步。所以,世上有一个最聪明的民族就彻底看开了,不愿在世上受难。这个民族的孩子只要一生下来,爹妈就亲手把他掐死。这才是聪明的做法,我非常佩服他们。”

这几句话太匪夷所思,楚天乐和妈妈都吃惊地瞪圆眼睛。不过天乐马上在马伯伯唇边发现了隐藏的笑意,就得意地嚷起来:

“你骗人!世上没有这样傻的爹妈!再说,要是这样做,那个民族早就绝种啦,最多也撑不过一百年!”

妈惊喜地看着他,因为儿子自从陷入自闭以来,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更没有过这样的激动。马先生笑着问: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哈哈,这就对了!”马先生放声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强劲地振荡。以后楚天乐经常听到马伯伯这种极富感染力的大笑,听着这样的笑声,不管你有什么忧伤都会被赶跑。天乐也在刚才那声嚷叫中宣泄了心中郁结的苦闷,相对轻易地走出自闭状态,恢复了开朗的本性。马伯伯郑重地说,“天乐呀,既然你明白这个理儿,干嘛还要我费口舌哩。这个理儿就是:虽然人生逃不了一死,还是得活着,要活得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有滋有味,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否则就是天下第一大傻蛋。你们说对不对?”

楚天乐用力点头,“对。”

“现在该说到你了,楚天乐。你比一般人不幸,患了一种绝症,叫进行性肌营养不良。”他冷静地介绍了有关这种病的所有知识,一点没有隐瞒和淡化。天乐妈眼中盈出泪水,扶着儿子的胳臂微微发颤,马伯伯瞄她一眼,仍冷静地说下去。“这些天我一直上网查询,也请朋友在国内外打听,非常遗憾,对这种病的治疗至今没有突破。研究最深的是一位美国的华裔科学家段同声先生,他是使用基因疗法,有很大进展但还不能用于临床。孩子,现在我把所有真相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你说该咋办?是学那个聪明民族,让妈妈立刻掐死你;还是继续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有滋有味?要活得像悬崖石缝的树,山顶水潭的柳叶鱼。”

对这个残酷的真相,楚天乐其实早就猜个八八九,但妈一直尽力瞒着掖着,他也抱着万一的希望,在心底逃避着不愿去面对。但是今天马伯伯无情地粉碎了他的逃避,这就像是揭去伤疤上干结的绷带,越是小心越疼;干脆一狠心撕下来,片刻的剧疼让你眼前发黑,但疼过之后就心中清凉了。马伯伯微笑地盯着他,妈紧张地盯着他。楚天乐没有立刻回答,回头看看院外满溢的绿色,心中忽然漾起一种清新的希望。这些年一直与奔波和恐惧为伍,其实他已经烦透了。他很想过一种新生活,一种明明白白的、心地平静的生活,那怕预先知道死神会在哪一天登门。而且——支撑他勇气的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想法:既然所有人都难逃一死,那么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把那个日子提前一点,如此而已,又何必整天为它提心吊胆呢。想到这儿,他有一种豁然惊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