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劈面相逢(第11/16页)

詹翔点点头:“你把我的话文学化了,但你说的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在长久沉默后,古生物学家王清音女士示意别人把话筒递过来。这是一位身材娇小的中年女性,穿着中式高领上衣,风度淡泊,笑容温婉,发言时语气平和——但她发言的内容却绝对算不上平和。她说:

“生物进化史实际一直伴随着天文地质灾变。地球生物有六次大灭绝,基本可以肯定都与天地的灾变有关。历史上曾有人质疑‘灾变说’过于离奇,但考虑到天文或地质时间的漫长,‘灾变说’实际是‘均变说’,灾变才是宇宙中最正常的现象。比如,遍布月球的陨石坑就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凝固档案,表明偶然的灾变如何累加为正常的均变。如果再把视野放开一点,宇宙中频繁出现的新星爆炸、超新星爆炸、伽玛暴、X射线暴、双星之间的吞食、星系之间的吞并、黑洞对周围天体的吞食,等等等等,这类宇观尺度的灾变更是不可抗拒的。这些灾变区域有没有生命或文明?没理由断定它们没有,那么这些生命或文明都已悄然灭绝于灾变。所以,人类遭遇到这场小型宇观尺度的天文灾变,其实是宇宙中的正常现象。咱们从感情上难以接受,只是因为,灾变之间的和平期虽然相对天文地质时间来说比较短暂,相对人类寿命来说却足够漫长,这就造成了虚幻的安全感。”

她在叙述这些事实时语气非常冷静,惟其冷静,让听众心中寒透了。稍停她又补充道:“至于这场灾变是不是人为的,我觉得不必为它浪费时间。外星人灾难只适于用作科幻小说题材,而自然灾变才是实实在在的,人类必须面对的。”她可能觉得这番话对科幻作家不礼貌,歉意地向康不名点点头,后者一笑了之。

会场中沉默良久,贺老长叹一声:“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句成语:杞人忧天。两千多年前的一位杞人总担心天会塌下来,于是他成了两千年的笑柄。实际上他才是历史上真正的清醒者。”他挥挥手,“不说这些闲话了。大家说一说,如果詹翔说的属实,人类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

康不名立即说:“光照增加这事儿容易解决。科学家已经有了成熟的方案,在距地球150万千米的太空,即日地引力系统的第一拉格朗日点,设置巨大的镜子来聚拢阳光,当时的设想是给缺少光照的地区如西伯利亚增加光照,现在把它改为反射镜就行了,它比聚光镜更容易实现。这能为人类争取几百年时间。另一个方案是移民火星,它离太阳远一点,同样能为人类争取几百年时间。当然,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

停了停,他又补充道:“也能向天王星和海王星移民,那儿距太阳很遥远,大致为20个天文单位。当空间收缩导致距离大大减少后,那里的日照将大幅增加,也可能变得适宜人类居住。但我想了想,恐怕不行,这些冰巨星虽然被称为‘冰’,其地幔实际是水、氨、甲烷等在高压下形成的过热流体,一旦温度剧升,会立即变成撒旦的地狱。而且说到底,这只能争取到有限时间,从长远看,人类还是得,”他顿了一下,“逃离。”

提到逃离,人们自然把目光转向宇航专家张明先。这是一位瘦小的中年人,在会上表现得沉默拘谨。他意识到了大家的目光,为难地沉吟良久,字斟句酌地说:

“对于逃离的办法,我只能讲讲我唯一熟悉的化学火箭。火箭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取决于两点:一是喷出物质的速度Ve,化学火箭的Ve目前为4km/s,在可见将来不会超出10km/s;二是火箭初始质量与最终质量的比值,在可见的将来很难大于20。依这两个数据计算,化学火箭的最高速度不会超过30km/s。这对于恒星际旅行肯定远远不够,要差几个数量级,更不用说星系际旅行了。还有一个成熟的方法是利用星体的重力场加速,人类早就在使用。不过,由于星际距离的遥远,可用重力场太少,它只能用作辅助手段。其它一些比较超前的设想,比如以核裂变或核聚变为动力的有工质或无工质火箭、以恒星光照作持续能源的离子火箭或光帆驱动、激光动力站驱动、沿途收集太空氢原子的冲压式驱动、以正反物质洇灭为能源的光子火箭等,目前尚属于科幻范畴,最多属于理论假说范畴,都不能在可预见的将来进入工程实施阶段。”

大家在等他继续讲下去,但他已经结束了发言,自此沉默不语。会上有些冷场,也有隐隐的不满,连会议的主持者贺老也有所表现——技术专家的谨慎持重是对的,但在眼下这样的非常时刻,这位先生谨慎得过头了吧。显然他的视野过于狭窄,思维过于僵化,也许这就是“专家”和“大师”的区别。过一会儿,等到确认他已经结束了发言,康不名轻咳一声,委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