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纳瑞斯(第7/11页)

“我不知道乌拉斯人接下来想做什么。”他说。他说话的声音本来就不大,却发现自己还在努力压低声音,由此感到十分懊丧,“他们先是要求要来我们这里,然后又邀请谢夫去他们那里,接下来会是什么呢?”

“他们真的邀请谢夫了?我都不知道呢。”塔科维亚眉头微皱。

“你知道的。”谢维克说,“当他们通知我,说要给我颁那个奖,你知道的,就是西奥·奥恩奖,他们问我能否本人亲自前往,记得吗?去领奖,拿奖金!”谢维克粲然一笑。如果说在他身边真的有一种不寻常的静默的话,那对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妨碍,他向来就是孤独的。

“没错,这件事我知道,但压根儿没觉得那可行。你们已经说了好几旬了,要向PDC提出派人去乌拉斯,只是为了吓吓他们。”

“我们最后付诸实践了,就在今天下午。达普让我说的。”

“他们被吓到了吗?”

“头发直立,眼珠突出……”

塔科维亚咯咯笑了起来。皮鲁恩坐在谢维克身边一把高椅子上,一边在一片霍勒姆面包上练习咀嚼,一边哼着歌。“噢,妈哟,爸哟。”她大声唱道。谢维克一下变了副面孔,马上带着同样的欢快心情应和起来:“噢,宝哟,宝哟,宝贝儿,哒!”这之后,大人们的谈话就不再激烈,中间也没有沉默了。比达普对此不以为意,因为他早就明白,要跟谢维克来往,就得接受他这种复杂多变的情绪。他们当中最沉默的是萨迪克。

饭后,比达普在宿舍楼宽敞舒适的公共休息间里又跟他们一起待了一个小时。然后他站起身,提出顺道送萨迪克回学校宿舍。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就是那种只有家里人才明白的事件或者信号。比达普所知道的就是谢维克既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跟人商量,就跟他一起走了出来。塔科维亚得去喂皮鲁恩,她现在哭得越来越响了。她吻了吻比达普,然后他跟谢维克就陪着萨迪克出发了。他们一路聊着天,聊得太过热烈,结果走过了头。

他们走回学习中心。萨迪克在宿舍门口停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纤细的身子站得笔直,借着街灯微弱的亮光能看到她板着的脸。谢维克也那样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她身边。“怎么了,萨迪克?”

孩子说道:“谢维克,今天晚上我可以留在家里吗?”

“当然可以。可是出什么事儿了呢?”

萨迪克精致修长的脸颤抖着,似乎要裂成碎片。“她们不喜欢我,宿舍里那些人。”她说,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不过却比往常还要柔和。

“她们不喜欢你?什么意思?”

他们彼此还是没有碰一下对方。她用决绝的勇气说道:“因为她们不喜欢……她们不喜欢协会,不喜欢比达普,还有……还有你。她们说……宿舍里的大姐,她说你们……说我们全是叛……她说我们是叛徒。”说出这个词之后孩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谢维克马上伸手抱住她。她用尽全力抱着他,泪流满面,不住地抽噎。她现在太大,个儿也太高了,他没法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抱着她,抚摩着她的头发。他看着比达普,自己的眼中也噙满泪水。他说:“没事的,达普。你走吧。”

比达普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里,让这父女俩单独待着。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是他所无法分享的。那是一种最强烈最深切的亲密,一种痛苦的亲密。走了之后,他也丝毫没有放松或者摆脱了什么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很无用,很有挫折感。“我已经三十九岁了,”他一边往他自己独自居住的那个五人间走,一边想道,“再过几旬就四十了。我做过什么?我现在又在做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多管闲事,去干预别人的生活,因为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我从不珍惜时间,现在我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我可不能再……那样了。”他回过头,向悠长安静的街道的另一头看去,空中刮着风,周围一团漆黑,街角的路灯投下了一片柔和的光圈。不过他已经走远,看不到那父女俩了,也可能是他们已经走了。他一向善于言辞,但却想不出自己刚才心里说的那个“那样”究竟该用什么言辞来阐释;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清楚地理解了那个东西,而他所有的希望也都在这一理解之中。如果想要得到救赎,他就必须改变自己的生活。

萨迪克平静下来、松开手之后,谢维克让她坐在宿舍楼前面的台阶上,然后去找夜班值班员,说萨迪克今晚要跟父母一起住。值班员说话的语气很冷淡。学生宿舍的工作人员对夜间来访有一种本能的反对,他们认为这样会破坏孩子们的团结。谢维克在这位值班员身上还感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但他告诉自己,很可能是自己搞错了。学习中心的礼堂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常,有人在排练乐曲,还有孩子们的说话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影子,所有这些童年时代的回响都勾起了谢维克的回忆,与它们一起涌上心头的还有童年的恐惧。人总是容易忘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