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纳瑞斯(第12/13页)

“我是一位物理学家,不是功能分析师。”谢维克的语调很亲切。

“每一位奥多主义者同时都应当是一位功能分析师。你三十岁了吧?到了这个年纪,人不应当只知道自己身为细胞的功能,还应到了解自己在组织中的功能——自己在这个社会有机体中最适合的角色是什么。你倒也不必非得去思考这个问题,也许,跟大多数人一样……”

“要思考的。从我十岁或者十二岁开始我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工作。”

“一个男孩子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一定就是社会需要他去做的。”

“如您所说,我已经三十了。这个男孩子可真够老的。”

“你所成长的环境很特殊,你受到了特别的关照和保护。首先是北景地区学院……”

“以及造林工程队、农场工作队,还有实用技能培训、街区委员会,以及旱情发生之后的志愿者工作;我所完成的克莱吉克量就是一个普通人必须完成的量。事实上,我很喜欢做这些事情,可是我同时还在研究物理学。你做什么了?”

萨布尔没有作答,只是重重地皱起他那油乎乎的额头,眼里闪着怒光。谢维克又说道:“你不妨直说吧,因为如果你有我这样的社会道德心,是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你以为你在这里做的工作是有用的吗?”

“是的。‘一个机体越有组织性,其集中性也就越强;此处的集中性适用于真正有效的领域。’这句话引自托玛尔的《定义》。既然时间物理学打算把人类所能理解的一起组织起来,那么根据定义,它本质上就是一种功能性的物理学。”

“它不能给人们带来面包。”

“我刚刚花了六旬时间帮助人们得到面包。如果再有号召,我还会去。同时我也要坚持我的事业,如果有物理学方面的工作,我会要求去做,这是我的权利。”

“目前你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那就是,现在没有适合你的物理学方面的工作。没有你做的那类工作。我们必须向实用性转型。”萨布尔在椅子上换了一个坐姿。他看起来闷闷不乐,很不自在,“我们必须放弃五个人,让他们接受重新分配。很抱歉你就是其中之一。就是这样。”

“正如我所预料。”谢维克说,其实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萨布尔要把他踢出学院。不过,虽然刚听到这个消息,他却并不觉得突然;而且他也不能显出震惊,那样岂非正中萨布尔下怀。

“有很多事情都对你不利。你最近这几年从事的研究如此深奥,跟其他研究毫不相关。此外,学院许多学生以及教师心中都有一种感觉,当然这种感觉不一定对,那就是,你的教学以及你的行为,都明确表现出了你内心的不满,有一定的个人主义、反利他主义的倾向。这都是会上说的。当然了,我是帮着你说话的。可是我只是众多理事中的一位。”

“从什么时候开始,利他主义也成为奥多主义者必备的美德了?”谢维克说,“哦,不过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站起身来。他没法再继续坐下去了,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克制住自己,说话的语气也非常自然,“我想你没有推荐我去担任其他的教职岗位吧。”

“那于事何补呢?”萨布尔为自己辩解时,音调堪称优美,“哪里都不接收教师。在整个星球上,教师都在同学生肩并肩为预防饥荒而奋战。当然了,这场危机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过个一年半载,等我们回过头来看,我们将为自己所做的牺牲以及付出的劳动而自豪,我们并肩作战,公平分享一切。不过现在……”

谢维克直直地站着,很放松,透过那个伤痕累累的小窗户望着外面的苍茫天空。最后,他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欲望,要冲着萨布尔说,让他见鬼去。不过最后还是另外一种更深沉的力量占据了上风。“没错,”他说,“也许你是对的。”他一边说一边冲萨布尔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房间。

他搭公共汽车去了市区。他仍然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心里很急。他心里有个计划,很想尽快把它完成,然后休息一下。他去了中央劳力分配处的办公室,申请将自己分配去塔科维亚去的那个公社。

分配处拥有众多的电脑,承担着艰巨的协调任务,因此它的办公楼占据了整整一个广场;照阿纳瑞斯的眼光来看,这些楼堂皇壮丽,线条优美简洁。中央分配处内部有高高的屋顶,像一个谷仓,里头熙熙攘攘、一派忙碌景象。墙壁上贴满布告和方向指引,显示着办理不同事务应当去的那些部门。谢维克排到其中一个队伍中,听着前面的两个人说话,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和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男孩自愿申请去做饥荒预防工作,他心中充盈着种种高尚的情感:兄弟情谊、冒险精神、希望。他很高兴终于可以告别孩童时期,独立出发了。当他兴奋地说着话时,自由,自由!这两个字眼不停地闪现,在他的每一句话中都会提到,中间夹杂着那个老人低沉的嘟囔声,其中有奚落和嘲笑,却没有威胁和警告。自由,就是有能力可以去往某个地方、做某件事情,自由就是年轻人身上让老人赞美、珍视的东西,虽然他也在嘲笑着年轻人的自负。谢维克兴味盎然地听着。因为他们,这个荒唐的早晨得到了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