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可耻的职业 三十(第3/8页)

朱巴尔大喊一声:「安妮!上楼来!穿上你的公证官外套!」

「我当然不会对做模特的那位老太太不敬,这你是知道的。可那些所谓的艺术家,噢,他们怎么能把人家的老祖母拉来赤身裸体地摆造型……而你的品位竟然糟到想把它放在身边,我可实在没法理解。」

安妮身穿公证官大氅走了进来。朱巴尔问:「安妮,我有没有对你、或者对任何姑娘无礼过?哪怕一次?」

「这需要我给出意见?」

「我要的就是你的意见。你又不是在法庭上。」

「你从没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无礼过,朱巴尔。」

「据你所知,我有没有这样对待过哪位女士?」

「我见过你故意无礼地对待女人,但从没见过你对一位女士不礼貌。」

「还有一个问题。你觉得这尊青铜雕塑如何?」

安妮望着罗丹的杰作,一字一句地说:「当我第一次看见它时,我觉得它可怕极了。但现在,我认为它或许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谢谢。就这么多了。」安妮转身离开,「还想争辩吗,本?」

「什么?跟板上钉钉的安妮争辩,除非我发了疯。但我实在没法灵悟。」

「好好听着,本。任何人都能看出哪个姑娘漂亮。艺术家却能望着一个漂亮姑娘,看到她将要成为的那个老妇人。更高明些的艺术家呢,他们能从老妇人身上看到过去那个漂亮姑娘。而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却能看着老妇人,把她分毫不差地描摹下来……同时强迫别人看见她曾经多么美丽……不仅如此,他还能让任何人——任何不比犰狳更迟钝的人——看出那个可爱的年轻姑娘仍然活着,就禁锢在她毁坏的身体里。他能让你感受到那悄无声息、永无止境的悲剧:任何姑娘的内心都永远像她十八岁时一样年轻……无论残酷的时间对她做过些什么。看看她,本。衰老对你我并没有多大关系——可对她们呢?看看她!」

本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朱巴尔粗声粗气地说:「得了,擤擤你的鼻涕。过来坐下。」

「不。」卡克斯顿回答道,「这一个又如何?我看见这是个姑娘。可为什么要把她捆得像只法国号似的?」

朱巴尔看了看本说的复制品,「匍匐在石下的少女」,「她的块头可比法国号大多了。我并不指望你会懂得欣赏这个,但你应该能理解罗丹想表达的东西。大家为什么去看十字架?」

「你知道我不怎么上教堂。」

「但你肯定明白,十字架通常象征着残暴,而教堂里的十字架常常最瞥脚……血弄得好像番茄酱,那个前木匠活像个娘娘腔……可他原本和娘娘腔一点不沾边。他是个充满活力的人,健康、强壮。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无论肖像是多么恶劣,它的效果都没有区别。他们看见的不是瑕疵,而是一个能在内心最深处激起情感的象征;十字架让他们想起了上帝的苦难和牺牲。」

「朱巴尔,我还以为你不是基督徒呢。」

「所以我就该对人类的情感视而不见吗?最难看的石膏十字架也能在人的内心激发最强烈的感情,让人愿意为它们赴汤蹈火。象征的意义跟它的艺术性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你看到的是另一个情感象征——但其中却融入了最高雅的艺术。本,三千年来,建筑家造房子时都把柱子设计成女性的形象。最后罗丹告诉全世界说,这对一个姑娘来说实在过于沉重了。他没有说:『听着,你们这些混蛋,要是你们非得这么干,那就弄个肌肉发达的男人上去。』不,他用艺术来说话。这个可怜的少女跌倒在重压之下,她是个好姑娘——看看她的脸。紧绷的面孔,为自己的失败闷闷不乐,一点没有怨天尤人……即使被压垮了,还拼命想要扛起自己的重担。

「她不单单是让低劣的作品相形见绌而已;她是一个象征,象征每一个扛起过无法承受的重担的女人。而且还不仅仅是女人——它象征的是所有坚忍不屈的男男女女,他们挥洒着自己的生命,从不抱怨哭诉,直到被重担压垮为止。这是勇气,本,还有胜利。」

「『胜利』?」

「失败中的胜利,再没有比它更伟大的了。她没有放弃,本;即使已经被压垮,她还是想举起那块石头。她是被癌症吞噬的父亲,工作到最后一刻,好往家里带回最后几张钞票;她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要做弟弟妹妹的母亲,因为妈妈给天堂招去了;她是坚守在配电盘旁边的操作员,不顾让人窒息的浓烟,眼看着大火切断自己的去路。她是所有无人称颂的英雄,明知毫无希望,却从来没有放弃。经过的时候,记得向她致敬。再来看看我的这座小美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