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7/16页)

“为什么要叫他‘猩猩’?”

“我们就叫它猩猩。”因为要使一件东西拟人化,第一步就是先给它取个名字。

“我查过了。猩猩是黑猩猩的略称,那是一种愚蠢的动物。”

“事实上,我想黑猩猩应该还是相当聪明的。”我回忆道。

“和我们不一样。黑猩猩甚至都不会说话。但是咱们的猩猩能说话,比那些家伙们要聪明得多。那个名字——其实是一种侮辱。”

“你为什么在意这个?”

他只是盯着我看。

我摊摊手。“那好吧,它不是一只黑猩猩。我们之所以那么叫它,是因为它的神经突触数目和黑猩猩差不多。”

“所以我们只给他一个小小的脑子,然后整天抱怨他太蠢。”

我的耐心几乎都要用尽了。“你想说什么?还是单纯来吸二氧化碳的?”

“为什么不把他造得再聪明点儿?”

“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测一个比你复杂的系统的反应。另一方面,如果你想要一个项目能够在你离开后不偏离正轨,你就不能把它交给一个注定会发展出自主谋划之力的一方来控制。”敬爱的主啊,该有人给他讲过阿什比定律啊。

“所以他们给他做了‘脑叶切断术’,让他变成傻子喽。”过了一会儿,迪克斯说道。

“不,他们并没有让它变成傻子,而是一开始就把它造成了傻子。”

“没准要比你想象的聪明。你这么聪明,你有自主谋划之力,可为什么他还在掌权?”

“你别自我陶醉了。”我说。

“什么?”

我挤出一个刻薄的微笑。“你不过是按照另一些比你复杂得多的系统发出的指令在行动。”不得不佩服他们,我休眠了那么久,星起星灭,而那些该死的工程管理员仍在后面操纵一切。

“我不——我是按照——?”

“我很抱歉,亲爱的,”对着我那白痴后代,我甜甜一笑,“我不是在对你说话。我是在对那个借着你的嘴说话的家伙说话。”

迪克斯的脸立马变得比我的衬裤还要白。

我不再演下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猩猩?你觉得你可以让这个傀儡娃娃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入我家里?”

“不——我不是——就是我。”迪克斯结结巴巴道,“说话的是我。”

“它在指挥你。否则你会知道‘脑叶切断术’是什么意思吗?”我晃了晃头,感到恶心,“你以为我们把自己的接口烧毁了,所以就早忘了接口是怎么回事了?”他脸上惊愕的表情有些滑稽。“哦,别他娘的装了。你已经参加过其他建造过程,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们切断了我们之间的内部链接。而你的主子什么也做不了,它需要我们,因此我们才能达成你所谓的和解。”

我并没有吼叫,而是音调冰冷,声音死气沉沉。迪克斯差不多已经吓得缩成一团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我把声音放友善了一些,温和地说:“你知道,你也能做到的。烧掉你的链接。以后,你要是想来的话,我会允许你过来的。就是聊聊而已。但别把你脑子里的那东西一块带上。”

他一阵惊慌失措,让我始料未及的是,那张脸让我很心疼。“不行。”他恳求道,“那我该怎么学习,那我该怎么训练。还有任务……”

说老实话,我真不晓得到底是他们哪个在说话,于是我就一并都回答了:“完成任务有不止一种方式,我们的时间相当充足,一个一个全试一遍都来得及。随时欢迎迪克斯单独回来。”

他们向我走近了一步。又一步。一只手抽搐着,从他们的身侧抬起来——似乎是要伸过来。那张长得并不匀称的脸上,有种我辨认不出来的神情。

“但我是你的儿子。”他们一起说。

我不会给他们面子,哪怕是说一句否认的话。

“从我房间里滚出去。”

***

活人潜望镜。迪克斯木马。它又有新战术了。

猩猩从来没有如此胆大,敢在我们已经起来活动的时候实施渗透。通常它会等着,在我们休眠时闯进我们的地盘。我想象,有从未被人类肉眼看到过的特制无人机,在两次建造之间的漫长而黑暗的时期,它们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我似乎看到它们在抽屉里嗅着,在镜子后面窥视,对着舱壁发射X射线和超声波,无比耐心地搜索转刺蛛号上的每个“墓穴”,一毫米一毫米地,寻找在此期间我们彼此间可能发送的任何秘密信息。

说起来并没有什么证据。我们设置了绊网和指示物,以便在遭到侵入后得到提醒,但是它们没有任何被移动过的迹象。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猩猩也许很蠢,但是同样很狡猾,而一百万年足够长了,足够长到让它反反复复用蛮力试验所有的可能性:把每一粒尘埃都归档,对你干一些龌龊至极的勾当,最后再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