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现在时(第3/10页)

“当然,大脑并非单一的整体,”他告诉我,“它由几百万个放电细胞组成,所有细胞整合为成百上千的活性位点。心智的情形也差不多,由数十个节点组成,每个节点都在不停地大声嚷嚷,想盖过其他节点的声音。做决定时,心智里简直是喧嚷鼎沸,引发——怎么解释才好呢,你看过C-SPAN播出的英国议会实况吗?”我当然看过。在医院里,随时都有电视陪伴。“心智议会的议员们利用化学物质和电脉冲高声喊叫,直到某个意见获得了足够音量的齐声呼喊。叮!‘想法’出现,‘决定’做出了。议会立即向身体发送信号要求执行决定,同时让信使将消息传给——”

“等等,信使是谁?”

他挥挥手。“暂时不用管它。”(几周之后,在另一场讨论中,S医生解释说,信使也非单一的个体,而是边缘系统颞区产生的一大波神经活动,负责将新想法的神经图谱与现有神经图谱相协调——那时,我知道“神经图谱”也不过是对另一个极为复杂的概念或过程的比喻,这个领域深奥莫测,我永远也到不了底端。S医生说不用为此烦闷,没人能到达底端。)“信使负责将决定的内容传达给女王。”

“好吧,那女王又是谁?意识吗?”

“完全正确!就是自我本身。”

他朝我这个用功的学生爽朗一笑。S医生一谈起这些东西就忘乎所以,即使我躺在沙发上伸懒腰,故意绷开病号服的领口,他也视而不见。要是我能把两个脑半球掖进一个蕾丝文胸里该多好。

“信使呢,”他说,“负责将消息传达给陛下,告诉她议会做了什么决定。女王不需要知道任何其他的论辩,不需要了解那些被丢弃的可能性。她只需要知道该向臣民们宣布的内容。女王吩咐相应的身体器官执行决定。”

“等等,我觉得议会已经发出信号了吧。你之前说过,在自我还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大脑在热身了。”

“有意思的就是这里。女王宣布决定,并认为臣民们在执行她的命令,但实际上,他们早就收到指示,而且已经伸手去拿水杯了。”

***

我身穿特雷莎的运动裤和T恤,光脚走到厨房。T恤有些紧,减肥斗士兼奥运级排毒选手特雷莎略比我纤瘦。

爱丽丝坐在餐桌旁,穿戴整齐,一本书在面前摊开。“哎呀,你今早赖床了。”她轻快地说道。她已经化好妆,头发喷好了定型水。书旁的咖啡杯是空的,她已经等了几个小时。

我四处找钟,发现门口上方挂着一个。才九点。在医院里我总是睡到九点过才起床。“我快饿死啦。”我说。房间里有一台冰箱、一个炉灶以及许多橱柜。

我从没亲手做过早饭。说实话,午饭和晚饭也没有做过。我这辈子吃过的饭都是放在食堂托盘上送来的。“有炒鸡蛋吗?”

她眨眨眼。“鸡蛋?你不是——”她突然站起来,“有的。坐,特雷莎,我给你炒两个。”

“叫我‘莎莎’就行了,可以吗?”

爱丽丝停住脚步,想说点什么——我几乎能听到她大脑棘轮和齿轮的咔哒咔哒声——她又突然大步走向橱柜,蹲下身,拿出一口不粘锅。

我猜测着哪个橱柜里放着咖啡杯,猜对了。我倒光了壶里最后几英寸深的咖啡。“你不用上班吗?”我说。爱丽丝在一个餐饮设备公司上班,特雷莎对细节总是马马虎虎。

“我请假了。”她说。她在锅沿上敲开一个蛋,接着在蛋壳上做了什么小动作,蛋黄便挤出来飞到锅里,随后她将两块蛋壳重叠起来,全程单手操作。

“为什么呢?”

她挤出一个微笑。“你才刚回家,总不能丢下你不管吧。我觉得应该花点儿时间多陪陪你,度过这个调整期。”

“那我得什么时候去见治疗师呢?他叫什么名字?”我即将面对的刽子手。

“是个女治疗师哦。梅尔道医生,在巴尔的摩,明天我们开车去。”这就是他们的大计划。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带不回特雷莎,他们但凡遇到自称有办法的,都忙不迭地要去试试。“知道吗,她已经成功帮助了很多像你这种情况的人。那里有本她的书。”她朝饭桌点点头。

“那又怎么样?苏布拉马尼亚姆医生也在写呢。”我捡起书,《回家之路:寻找迷失在“禅”中的孩子》。“要是我不配合呢?”

她一言不发地铲着蛋。再过四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S医生说,到时候他们想管我可要难得多。时钟的嘀嗒嘀嗒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回响,声音那么大,爱丽丝和米奇不可能听不到。

“咱们先找梅尔道医生试试看吧。”

“先?那之后呢?”她没有回答。我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景象:我被绑在床上,一名神父在我扭曲的身体上方划着十字。这是我的想象,不是特雷莎的记忆——我辨得出二者的区别。再说了,就算这事真的发生在了特雷莎的身上,对方也不会是个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