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蚀(第5/6页)

但寻求解决方案的决心并未出现,至少不是当机立断。风势渐弱,细雨绵绵,我的思绪变得冷静而清晰,当时的艰难处境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

我必须从石缝中抽出腿,既然我搬不动石头,那么我只能挪动我的腿了。

我要挪动腿,但脚却卡住了,那我只能把脚丢下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内心无比平静。道理很简单,如果想要自由,必须付出代价。我再次想到寻求帮助这个选项,这样我就会保住脚并留在地球。或者,我可以选择失去右脚,去往星际。

我真那么想去吗?

我已经决定永远离开家人,离开我的女朋友了。如果我不舍得放弃我一只右脚——只是身体四肢的一小部分,那我的价值观到哪里去了?其实我根本无从选择,只能承担我所作决定的一切后果。

我等了又等,希望能有其他念头冒出来,希望能逃避抉择。

我羞于承认最终促使我采取行动的原因,它并非基于逻辑或是坚强的决心,而是源于我那只被压扁的脚。在我仔细考虑各种可能性的时候,一阵阵疼痛越来越强烈。而且在冰冷的海水里浮着,毫无乐趣可言,越快行动就能越早逃脱。

我将意念集中于外皮,这是一套可编程的神奇外皮,我命令它从脚上离开,向上流动。然后我命令外皮从右脚踝上方开始收紧。

哎唷!哎唷,哎唷,哎唷,哎唷,嗷——

我试着忽略疼痛,更用力地操纵外皮。我希望能迅速搞定,像切黄瓜一样砍掉脚。但外皮的承受力也有极限,它并非专门为截肢而设计,而且我已经超越极限了。

很快我就暂停了,这比我预期的还要早。我需要进入疼痛消除设置,我们总是被反复灌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疼痛的存在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该随意消除。但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会采取断足这样的终极手段,所以我关掉了疼痛信号。

麻木感替代了疼痛,所幸我从血肉之躯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这样接下来的任务似乎很快就完成了。外皮完全锯断了内骨,从小腿隔断开来并愈合了伤口。我从岩崩中逃脱了,迅速游离,拖着身子来到了岸边,陷入昏睡。

当我醒来时,海潮已退去,身边的海滩上落满枯草、湿漉漉的毫无生气的欧洲蕨以及人类留给世界的遗物——终年常在的塑料垃圾。疼痛信号再次传来——它只能暂停,无法永远关闭。有一分钟我试着忍受小腿肚下的极度疼痛的抗议,但我还是向诱惑屈服了,而后再次将之抑制。

我试着站起来时,发现自己现在站不稳了。尽管脚已不在,右腿底部仍有外皮残余。我向剩余物质发出命令,让其向下延伸出几英寸用作假肢,以便我保持平衡。我调整假肢的形状,避免其压迫残肢,着地时的压力由腿部稍靠上的外皮来承担。

我蹒跚地走过垃圾遍布的鹅卵石道。我能行走啦!我欢欣地呐喊,打扰了新海岸线旁大地上一只啄食的喜鹊。它满腹责备,啾啾地飞走了。

随后我一定昏过去了一段时间,不久后醒来时一缕阳光照在脸庞。此刻我脑中闪过第一个念头是回到塌方处,挪动岩石找到我遗失的脚。

而第二个念头是——它在哪儿?

整个海岸上都是坠落的岩石。悬崖峭壁早已被侵蚀了数年,昨晚的暴风雨只是最近的一次洗礼而已。我分不清是从哪里掉下去的,也无从得知我的受困之地在哪里。只是某处有一块血肉,它有重要的情感价值,但我不知道它会在哪里。

我弄丢了我的脚。

直到那一刻我才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我暴跳如雷,恨自己陷入此种愚蠢境地,竟选择截肢而非求助,就如同年轻人高傲到弄伤自己也不愿意找妈妈一样。

我懊悔自己永远地遗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它再也不会回来了。当然,外皮可以替代它。当然,我也可以把自己增强到超越从前的极限。

但是,人与机器的界限就像我身边的海岸线:一点一点被吞噬。我丢了脚,如同海岸丢失了几块岩石一般。但不论如何吞噬,海水总是在涨。

我接下来还会失去什么呢?

***

我一路南行折回到镇上,沿海寻找能爬上悬崖的捷径。我能利用增强装备轻松爬上陡峭的岩壁,但内心却对用那些东西失去了兴趣。

可总是这么讽刺,我当初是抱着充分利用增强装备的心态开始征程的,现在这些设备并未出问题,我却开始回避它们。

我失败了,缺乏判断力,以被困和截肢告终。这就是我人类的头脑,愚蠢的思维。

也许只有把我的头脑也增强了,我才能更理智地行动。

我踩在铺满鹅卵石的堤坝上,脚下吱吱嘎嘎,假肢发出与另一只脚不同的声响,我左右脚交替奏出怀旧流行音乐中的贝斯声和鼓声。沙滩散发出阵阵海盐味,塌方的岩石中夹杂着腐烂的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