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友爱,博爱(第7/13页)

风中突然传来一声长而尖利的哭叫。肾上腺素中断了亚德里安娜的怀旧。她飞快地冲向谷仓。露丝朝她跑过来,少年紧跟其后,两人都掀起了一片尘土。有血顺着露丝的胳膊流下来。

亚德里安娜抱起女儿。胳膊、腿、呼吸、心跳:露丝没事。亚德里安娜轻抚着露丝的伤口。血流了不少,但伤口很浅。“哦,宝贝。”她说着,尽可能紧地抱住露丝。

少年站在她们身旁,头发被风吹得一团乱。

“出了什么事?”亚德里安娜问。

少年语无伦次地说:“阿福踢了她一下。阿福是头山羊。实在是对不起。阿福以前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它很温顺的。踢人的一般都是小白。我小时候,小白踢过我几次。每次我也没出什么大事。说真的,她不会有事的。您不会去投诉吧?”

露丝挣脱了亚德里安娜,又开始号啕大哭。“没事的,露丝,会好的。”亚德里安娜小声说着。她一边说,一边觉得脑子里有种脱节的奇怪感觉。事情不太好,可能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我漏油了,”露丝边哭边伸出沾了血的手指头,“看见了吗,妈妈?我在漏油!我需要修复机器人!”

亚德里安娜抬头问男孩:“你们这儿有绷带吗?或者急救箱呢?”

男孩皱起了眉。“我们家里可能有……”

“去拿修复机器人呀妈妈!别再让我漏油了!”

男孩看着亚德里安娜,眼光中的担忧增加了。亚德里安娜慢慢地眨了眨眼。这一瞬时间放慢了。她这才意识到女儿刚才说了什么。她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静。“你想要什么,露丝?”

“她刚才也说过,”少年说道,“我还以为是个游戏。”

亚德里安娜让自己和露丝目光相对。露丝的眼神十分古怪,眼睛就像一片未经勘探的棕色水域。“这是个游戏吗?”

“爸爸走了。”露丝说。

亚德里安娜感到有点头晕。“对,然后我带你来这里看小羊和小牛。你看见毛茸茸的小羊了吗?”

“爸爸走了。”

她不该喝葡萄酒的,她本该保持头脑清醒。“咱们包扎一下,然后你可以再去看小羊。你想不想再去看看小羊?你想不想妈妈也一块儿来?”

露丝攥紧了拳,脸色阴沉下来。“我胳膊疼!”她扑倒在地上,“我想要修复机器人!”

***

亚德里安娜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卢西恩的。是在她买下他三个月之后:那时他的人格整合已经完成了,但亚德里安娜还没有完全了解人格整合让他变成了什么样。

那时候亚德里安娜的姐姐们从波士顿打来电话告诉她,她们组织了一次全家去意大利朝圣的旅行。她们会按照父亲的遗嘱,在每一个崎岖山城的大教堂里点起蜡烛来追思他。

“哦,我去不了。我很忙。”亚德里安娜轻盈地说,就好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就好像获得了姐姐们那种克服对父亲恐惧的能力。

她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娜奈特在赶去一场网球比赛之前打来电话。“你怎么会这么忙?你又不工作,你也没结婚。难道你有了个男人没告诉我们?”她才含糊其辞地打发了娜奈特,埃莉诺又从一间水疗中心把电话打了过来。“出了什么事吗,亚德里安娜?我们都很担心你。你怎么能错过向爸爸告别的机会呢?”

“我在葬礼的时候告别过了。”亚德里安娜说。

“那你肯定没有妥当地完成哀伤处理过程。”杰西卡趁着两个预约病人之间的休息时间打来电话说。她是个弗罗伊德派的心理分析师。“你的厌恶情绪被否认包裹了。你得处理一下自己的俄狄浦斯情结。”

亚德里安娜一下挂断了电话。后来,为了对此事表示歉意,她给所有姐姐都寄了巧克力,然后还订了张机票。出于赌气,她给卢西恩也订了张机票。嗯,他不是个伴侣吗?他不就是为了陪她才存在的吗?

当然了,亚德里安娜的姐姐们全都觉得这简直骇人听闻。她们开车驶过罗马的时候,杰西卡、娜奈特和埃莉诺谨慎地用手挡着嘴,对此喋喋不休。亚德里安娜找了个机器人?哎呀,肯定的,还能是怎么回事呢?她根本就没有垮掉。一个姑娘既然能对自己父亲编派出那些故事来,会找个机器人也不足为奇。

在开着租来的车一辆接一辆地穿过托斯卡纳地区时,亚德里安娜尽可能当姐姐们不存在。她们在各个城市停下来看哥特式大教堂和干尸,总是当天就继续上路。在父亲长期的病痛中,传播愉悦八卦的本事已经被亚德里安娜的姐姐们修炼到了登峰造极。她们在为父亲燃起蜡烛的时候就把这种本事表现得淋漓尽致。泪珠还在眼睛里噙着,她们便回忆起平庸而古老的往事。父亲是如何在各种慈善舞会上翩翩起舞的,他是如何向那些把他看成暴发户的董事讲话的,他是如何从来不为任何事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