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殖场(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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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吃早饭时,玛蒂比往常更安静了,甚至有点心事重重。

“鲍伯说你和那个殖场说话了。”乔吃着鸡蛋,来了一句。

“鲍伯……”玛蒂的表情很难琢磨,“该死的狗。”她揭起微波加热平板的盖板,瞥了一眼下面煎得发焦的吐司面包。“它话可真多。”

“你说了吗?”

“没错。”她把土司翻了个面,又把盖板盖上了。

“说了很多?”

“它是个殖场。”她看向窗外,“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只想等有利发射时机到了,就出发去木星。”

“它……”

“他,她,他们。”玛蒂重重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它是个聚合体,曾经是六个人。有老有少,总之他们决定去木星。其中一个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我。她原本在布莱德福德当会计,后来精神崩溃,想要离开,追求自我完整。”这一会儿,玛蒂的表情暗淡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变老了,却没有长大,但愿你听明白了。”

“变成畸形生化人,难道就算进步了?”乔咕哝了一句,叉起最后一块炒鸡蛋。

“他们仍然是不同的人,只是身体纠缠在了一起。想想好的方面:不会变老,可以到处溜达,在哪儿都能存活,不必孤独一人,不必被困在——”玛蒂闻了闻,“糟了,面包起火了!”

烟从盖板下溢出来,玛蒂拎起烤面包架丢进水池里,等着被水浸软的黑色焦块浮上来。她得清理面包架,重新装入新鲜的面包。

“真糟糕。”她说了一句。

“你感觉被束缚了?”乔问。又抑郁了?他暗想。

“不是你的错,亲爱的,这就是生活。”

“生活。”

“生活!”

“地平线压迫过来了,”她平静地说,“我得换一下视野。”

“唉,好吧,我得去清理冬天的牲口棚了。”乔说。他转身时,犹豫地冲她咧嘴一笑。“有一大批肥料要运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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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边干着日常的活计——挤牛奶,喂羊,清理冬天的牲口棚,开动电子脉冲,把散布在农场里的每一个警察窃听器都扼杀掉;一边在家庭组装厂装配他的玩具,这花费了乔好几天。组装设备嘀嘀嗒嗒,呜呜呼呼闹腾个不停,像一台狂躁的编织机,装配上了他订购的一系列玩意儿——一把改装过的农作物喷雾器、双层箱壁的水箱和水管、一把空气枪、一枚飞镖、混合了筒箭毒碱和埃托啡的强力药剂,还有一个自带氧气供给的呼吸面具。

玛蒂白天有时会在控制室附近转悠一会儿,但经常不见人影,天黑了才筋疲力尽回到主屋,一回来就倒在床上。但她没做噩梦,这倒是个好迹象。乔憋住了没问她话。

又过了五天,家庭小发电场才攒够电力,能发动他的杀戮武器了。

这段时间,乔用巧妙的手段偷偷摸摸切断了屋子的网络。松鼠不断磨牙,总算咬断了那根老网线,反铲挖土机上那台长年曝露在外的交流发电机终于出了故障:这一切皆是巧合,导致了无线网络的瘫痪。

他本以为玛蒂会抱怨,可她什么都没说,而是花了更多的时间跑去外切斯维克,跑去下小猪庄,整日不见踪影。

终于,水箱装满了。乔束起腰,穿上战甲,拿起武器,去向水塘边的龙挑战。

水塘周围的树林曾经被一道木篱笆围起。当时林中矗立着一大丛迷人的老树:榆树、橡树、山毛榉,一直长到高处。树根边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绿裙子一般,一直延伸到几乎静止的水边。雨季里,杨柳垂泪,会有一条小水流汇入水塘。孩子们来这儿玩耍,假装是在野外探险,父母亲们正在监控摄像头后面看护着他们。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今天,这片树林已退化成了荒林。没有孩子,没有来此野餐的城里人,没有汽车出没。夏日干旱季节,獾、河狸鼠和胆小的沙袋鼠在这片焦旱的英国郊区出没。水位下降,水塘边显露出一圈龟裂的干泥。干泥里像是栽种着遗弃的铁罐,还有一辆前寒武纪化石般的超市手推车,手推车的GPS追踪器早已报废。科技时代的零碎遗骨阴森森地杵在一团远古泥巴的表面。在这个泥泞池塘的周围,发射树生长了起来。

乔打开干扰器,走进那一丛长矛般直竖的针叶树林中。一簇簇针叶黝黑粗糙,边缘模糊,叶梢分叉呈分形结构。为了更好地吸收可见光,树干底部密集的根系蜷绕铺展成一层网络,周围环绕着黑草般的根须。乔的耳朵里回响着自己吵闹的呼吸声,汗水都排进了气密外套里。他把一股无色的冒着烟的液体喷洒在每一棵发射树的根部。液体咝咝作响,一接触树根就蒸发了,而树根一接触液体,就苍枯泛白了。乔小心地避开液体,那玩意儿让他不安。发射树也让他很不安,但液氮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案——杀死发射树,又不点燃它。毕竟,发射树的树芯基本上就是火棉,撞击或用锯子割都极易走火爆炸。那棵树发出不祥的咯咯声,向旁边倾倒,他绕到树干的另一面,往剩余的根须上喷洒。刚一转身,正好迎头撞见了那个发狂的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