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爆炸(第16/27页)

这种慢性扼杀战术的效果逐渐显现。司马完夫妇就越来越体验到“透不过气”的感觉。北京城里,那曾经川流不息、似乎永不会中断的车流几乎消失了,普通人的汽车全部趴在车库里,因为有限的石油被集中起来,以确保军队的需要。铁路交通处于半瘫痪状态。电信通信经常中断,社会不得不回过头来依靠邮政通信。北京的夜晚因为空防和经常断电变得漆黑一团。社会越来越难以正常运行了。

失败就像是黑夜中的冰山,缓慢地、无可逆转地向“新海豹”阵营逼来,伴随着刺入骨髓的寒意。

战争开始前两星期,史林到日本探亲(他一个叔公定居在日本),随后两国断交,史林没有回国。其实两国断交后都遣返了滞留在自己国家的对方公民,但据说是史林自己坚决拒绝回国,他的叔公便为他办了暂居证。

史林从以色列返回后,向国家安全部的洪先生汇报了在特拉维夫的见闻,主要是说明了司马完(还有他妻子)脑中的异物是怎么回事,但对终极公式和终极能量的情况则完全保密,信守了他对160小组的承诺。他对洪先生说:

“我可以保证,他俩装上这个插头是为了科学探索,而不是其他卑劣目的,也不存在受别人控制的情况。”

洪先生没想到一桩大案最终是这么一个结果,一下子轻松了。从他内心讲,他实在不愿意这个重量级的武器专家成了敌国间谍。同时他也非常不理解:一个人会仅仅为了强化智力而摧残自身,把自己变成“半机器人”。听完汇报后他摇摇头,没有多加评论,只是对史林表示了感谢。随后他和吕所长通了电话,气怒地说:

“太轻率了。司马完这种做法至少是太轻率了。要知道,他的脑袋不光是他个人的,还是国家的。”

吕所长叹道:“是的,他的轻率做法让我非常为难。以后我该怎样对待他?我敢不敢信任一个大脑里装着神经外插头的人?尽管他不会是间谍——你知道,我对这一点一直不相信,从一开始就不信——但有了这么一个大脑外插头,就存在着向外泄密的可能,尽管泄密并非他本人的意愿。”

洪先生也只有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忍不住低声骂一句,“妈的,科学太可怕了,咱们的保密规则甚至赶不上技术的发展。”

就这么着,战争开始后司马完反倒非常清闲。北方研究所彬彬有礼地把他束之高阁,不再让他参与具体的研究工作。对此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了,丝毫没有异议。他研制的电磁脉冲炸弹在战争中也没派上太大的用场,对日本倒是用上了,在几个城市、海港进行了饱和电磁轰炸,对信息系统造成了很大破坏,但对远隔重洋的美英澳则有力使不上,毕竟中国的远程投掷能力有限。

司马完和妻子赋闲在家,散步,打太极,盼着儿子那儿寄来的军邮。儿子来过几封信,信中情绪很不好,一再说这场战争打得太窝囊,与其这样熬下去,不如驾一只装满炸药的小船去撞美国军舰,毕竟几十年前,在也门的亚丁港就有人这么成功地实施过。卓君慧很担心儿子的情绪,回了一封很长的信,尽量劝慰他,但她知道这些空洞的安慰不会起多大效力。

这是战争开始一年半后的事。儿子没能见到妈妈的信,几乎在发出这封信的同时,家里接到了军队送来的阵亡通知书。仍是一次天基力量的精确打击,美国的武装卫星向儿子所在的长波雷达站投掷了一枚钨棒,以每秒6公里的极快速度打击地面,其威力相当于一枚小型核弹。雷达站被完全抹去了,里面的人尸骨无存,甚至连一件遗物都找不到。

办完儿子的丧事后,司马完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并不仅仅是为了儿子的死,不是的,这个计划他早就筹划好了。自从确认中国在这场准备不足的战争中必然失败后,甚至早在卡斯皮那次谈话半年之前,他就开始了秘密筹划。但儿子的牺牲无疑也是一次轻轻的推动,在道义上为他解去了最后的束缚。他办妥了去中立国瑞士的护照,借口是一次工作访问,然后准备从那儿到美国,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把自己56公斤质量的身体变为一个绚丽的巨火球。

妻子因爱子的死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他在出发前一直尽量抽时间安慰妻子。在这样的时刻,语言的力量太苍白了,他只是默默地陪着她,搂着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或者轻柔地摸着她的手背。其实他的悲痛并不比妻子稍轻。妻子睡熟后,他睡不着,一个人来到阳台,躺到摇椅上,望着深邃的夜空,思念着儿子,心疼着妻子,也梳理着自己的一生。他常说自己当一个武器科学家纯属角色反串,他的一生只是为了探索宇宙终极真理,享受思维的快乐。他们(160小组的伙伴)的探索完全是非功利的,是属于全人类的。他也曾真诚地发誓,不会把终极能量用于战争。但他终究是尘世中人,当他的思维翱翔于宇宙深处时,思维的载体还得站在一片被称做中国的黄土地上。这儿有流淌5000年的血脉之河、文化之河,这儿的人都是黄皮肤,眼角有蒙古褶皱,有相同的基因谱系。他必须为这儿、为这些人,尽一份力量,做一些事情,虽然他要做的事可能有悖于一个终极科学家的道德观,有悖于他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