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故事(第10/19页)

后来两人道过晚安,回去睡觉。睡在床上,我揶揄自己:你真的走火入魔了啊!竟然同杀手言笑晏晏,和平共处。而且,我竟然很快入睡了,并没有紧张得失眠。

不过夜里我醒了。屋里有轻微的鼻息声,我屏住呼吸仔细辨听,没错。我镇静地微睁开眼,透过睫毛的疏影,看见戈亮站在夜色中,就在我的头顶,一动不动,如一张黑色的剪影。他要动手了!一只手慢慢伸过来,几乎触到我的脸,停住,近得能感觉到他手指的热度。我想,该不该摸出枕下的匕首,大吼一声捅过去?我没有,因为屋子的氛围中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反倒是一片温馨。很久之后,他的手指慢慢缩回去,轻步后退,轻轻地出门,关门,走了,留下我一人发呆。

他来干什么?下手前的踩盘子?似乎用不着吧。可以肯定的是,他这次没有带凶器。我十分惊诧于自己的镇定,临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份胆气,便是去做职业杀手也绰绰有余了,怎么也比戈亮强。

我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感到那个手指所留下的温暖和滑润。

一个人照料孩子非常吃力,特别是你两三岁时,常常闹病,高烧,打吊针。你又白又胖,额头的血管不好找,总是扎几次才能扎上。护士见你来住院就紧张,越紧张越扎不准。扎针时你哭得像头凶猛的小豹子,手脚猛烈地弹动。别的妈妈逢到这种场合就躲到远处,让爸爸或爷爷(男人们心硬一些)来摁住孩子的手脚。我不能躲,我只有含泪摁着你,长长的针头就像扎在我心里。

一场肺炎终于过去了,我也累得散了架。晚上和你同榻,大病初愈的你特别亢奋,不睡觉,也不让我睡,缠着我给你讲故事。我实在太困了,说话都不连贯,讲着讲着你就会喊起来:妈妈你讲错啦!你讲错啦!你咋乱讲嘛!我实在支撑不住,因极度困乏而暴躁易怒,凶狠地命令你住嘴,不许再搅混妈妈。你扁着嘴巴要哭,我恶狠狠地吼:不许哭!哭一声我捶死你!

你被吓住了,缩起小身体不敢动。我于心不忍,但瞌睡战胜了我,很快入睡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似睡非睡中有东西在摩挲我的脸。我勉强睁开眼,是你的小手指——那么娇嫩柔软的手指,胆怯地摸我的脸,摸我的乳房。摸一下,缩回去,再摸。在那一瞬间我回到了三年前,感受到戈亮的手指在我脸颊上留下的温暖和滑润。

看来你是不甘心自己睡不着而妈妈呼呼大睡,想把我搅醒又有点儿胆怯。我又好气又好笑,决定不睬你,转身自顾睡觉。不过,你的胆子慢慢大起来,摸了一会儿见我没动静,竟然大声唱起来!用催眠曲的曲调唱着:小明妈妈睡着喽!太阳晒着屁股喽!

我终于憋不住了,突然翻过身,抱着你猛亲一通:“小坏蛋,我叫你唱,我叫你搅我瞌睡!”你开始时很害怕,但很快知道我不是发怒,于是搂着我脖子,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

真是天使般的笑声啊。我的心醉了,困顿也被赶跑了。我搂住你,絮絮地讲着故事,直到你熟睡。

第二天早饭,戈亮向我要钱。我揶揄地想:进步了啊,出门知道要钱了。我问他到哪儿去,他说看两个同伴,时空旅行的同伴。

两个同谋,同案犯,我在心里为他校正,嘴里却在问:“在哪儿?我得估计需要多少费用。”他说一个在以色列的特拉维夫,一个在越南的海防市。我皱起眉头:“那怎么去得了?出国得申请护照,很麻烦的,关键是你没有身份证。”

“我有的,身份识别卡,在这儿。”他指着右肩头。

我在那儿摸到一粒谷子大小的硬物,摇摇头:“不行的,那是300年后的识别卡,在这个时代没有相应的底档。而且,现在使用纸质身份证。”

我与他面面相觑。我小心地问(怕伤了他的自尊心):“难道你一点不知道300年前的情况?你们来前没作一点准备?”舌头下压着一句话——“就凭这点道行,还想完成你们的崇高使命?总不能指靠被杀对象事事为你想办法。”

戈亮脸红了:“我们走得太仓促,是临时决定,随即找大妈妈,催着她立即启动了时间旅行器。”

我沉默了,生怕说出什么话来刺伤他。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说:“真的没办法?”

“去以色列真的没办法,除非公开你的身份,再申请特别护照。那是不现实的。去越南可以吧,那儿边界不严,旅游团队很多。我给你借一张身份证,大样不差就能混过去。你可以随团出去,再自由活动,只要在日程之内随团回国,可以通融的。我找昆明的朋友安排。”

他闷闷地说:“谢谢。”扭头回自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