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众生无一停驻(第6/9页)

仿佛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出戏,底下却没有观众,感觉很突兀。

事后,我们有了一个合理的推论:中国的导弹引爆后,并没有影响到时间梯度。受到严重影响的是环绕着地球的视觉过滤层。人类对时间回旋的看法当然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几年前,杰森曾经指出,时间梯度意味着若没有假想智慧生物刻意安排的过滤,数量惊人的完全蓝移辐射将会遍洒整个地球表面。每一秒钟所承受的阳光照射量将会超过三年,足以杀死地球上的任何生物,足以摧毁土壤的繁殖力,足以使海洋沸腾。假想智慧生物帮地球建造了一层时间的环围,也帮我们挡住了致命的副作用。此外,假想智慧生物所控制的,不只是传送到静止地球的能量有多少,还有地球本身要反射多少光和热回到太空。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过去这几年,天气总是那么舒适宜人,那么……均衡的原因。

至少,在东岸标准时间7点55分,在中国核弹击中目标的那一瞬间,伯克郡的天空依然万里无云,依然清澈剔透如爱尔兰著名的沃特福德水晶。

电话响的时候,我和黛安正在前屋的房间里。

杰森打电话进来之前,我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光线改变了,但我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仿佛只是一朵云从太阳前面飘过。没有,没什么事,我的注意力全在黛安身上。我们喝着冰凉的饮料,闲话家常。我们聊起读了哪些书,看了哪些电影。谈话迷人的地方不是聊的内容,而是谈话的那种节奏、那种韵律。当我们独处的时候,就会沉浸在那种韵律中,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如此。无论是朋友之间,还是情人之间,交谈会创造出一种独特的韵律,或轻松、舒缓,或尴尬、笨拙。即使是最乏味的交谈都会有暗藏的深意,仿佛地底的河流。我们谈的都是些平凡无奇的老话题,但话中暗藏的含意却是如此深沉,有时甚至还隐伏着危机。

没多久,我们仿佛触动了彼此心中的某些情思,仿佛西蒙·汤森和过去的八年都变得毫无意义。也许刚开始是在开玩笑,后来渐渐变得不像是玩笑。我对她说,我很想念她。她说:“有好几次,我好想跟你说话,需要跟你说话。可是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或是觉得你一定很忙。”

“你应该找得到我的号码,而且我不忙。”

“你说得没错。其实,那种感觉就像是……道德上的怯懦。”

“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你,而是我们的处境。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向你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的微笑中有一点疲倦,“现在似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黛安,没什么好道歉的。”

“谢谢你这么说,但我不这么想。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我似乎能够用一种更深刻的眼光回头去看从前。我们两人之间仿佛可以不用接触彼此的身体,却还是感觉很亲近。然而,那正是我们不能做的事,甚至连谈都不能。就像我们两个人默默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从星星消失的那天晚上开始。”我说。我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对自己很惊讶,内心油然生出一阵恐惧,一股激情的冲动。

黛安挥挥手:“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你知道那天晚上我记得的是什么吗?是杰森的望远镜。你们两个人看着天空的时候,我用望远镜看大房子。我根本就忘了星星这回事。我只记得,我看到卡萝在后面的房间里,和一个承办宴席的家伙在一起。她喝醉了,看起来好像是她在跟那个男人调情。”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我小小的世界末日。过去、大房子、我的家人,一切令我痛恨的地方,全部终结在那天晚上。我只是想假装这一切都不存在。没有卡萝,没有爱德华,没有杰森……”

“也没有我吗?”

谈话的气氛已经不一样了。她从沙发那边走过来,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脸颊。她的手很冷,像她手上的冰饮一样冷:“你是唯一的例外。我很害怕。你是那么有耐心,我很感谢。”

“可是我们不能……”

“接触彼此的身体。”

“亲密的接触。爱德华绝对无法忍受。”

她把手缩回去:“如果我们真想的话,也是可以瞒着他的。但你说得对,问题就在爱德华。他的影响无处不在。他让你妈活得像个次等阶级的人,那种做法真的很不入流,品格低下。我可以坦白说吗?我根本就痛恨自己是他的女儿。我尤其痛恨一个念头,万一,你知道吗?万一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也许就是你报复爱德华·罗顿的方法。”

她坐回沙发上。我觉得她似乎对自己感到有一点意外。

我很小心地说:“当然不会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