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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奇也笑了起来,说:“哪里啊,离贺院长的要求还差得远哩。”

贺教授却认真起来,说:“其实啊,老百姓对官员们并没有过高的要求,只要他们真心实意地为群众办些事,不贪不占,就得了。现在条件允许了,有高级轿车,你就坐吧。有好房子,你就住吧。有好烟好酒,你就抽吧喝吧。领导同志自己总是说,要和群众同甘共苦,其实老百姓并不要求当干部的和他们一起挤公交车,一起住贫民窟,一起粗茶淡饭。让领导特别是高级领导天天泡在公交车上,也不近情理嘛。可我们当官的就是不知足!我带过一位研究生,是位相当级别的领导,他居然同我探讨他的待遇同西方国家公务员待遇的差距,总认为自己在中国当官不合算。我就不管他是不是领导,当面批驳了他。你不想想,西方国家公务员,工资的确高,年薪多少多少万美元。可是,人家是公开的收入,还得纳税,还得自己花钱买房子,买车子,自己花钱招待客人,自己花钱度假,旅游。总之他们一辈子吃喝拉撒都得靠自己的工资收入。我们的领导呢?房子是福利房,车子是公家的,就连出国旅游、应酬什么的也是公家出钱。养一个省市级领导,一年少说也得几百万元。养一个厅局级领导,一年只怕也得五十万元。一个县处级领导,一年没有个十来二十万元,只怕也养不得这么舒服。这还不算那些说不清的收入哩!我们国家还这么穷,群众还这么穷,当干部的有这个样子还不满足,更何况我们领导还说自己是为人民服务的呢?”

贺教授越说越激愤,朱怀镜和张天奇脸上却越来越不好过。不过朱怀镜知道贺教授是这么个性子,也知道他并不是这么看待他这个学生的,心里倒也不怎么尴尬。张天奇脸上却有些发汗,手脚不怎么自在。师母像是看出了张天奇的窘态,就说老头子嘴巴就是不上路,净说些不中听的话。贺教授这才不说了,表情却还恨恨的。张天奇忙故作轻松,很佩服的样子,说:“哪里啊,贺院长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只可惜很多人听不到这样的话。贺院长真不愧是搞经济研究的教授,很有见地,很有说服力。说真的,听了这番话,我深受启发,深受教育。”

贺教授也不谦虚一句,只望着朱怀镜说:“怀镜,现在大家都在赶时髦,攻硕士,攻博士,你怎么不来?我很难收到你这样的好学生啊!”

听了这话,朱怀镜耳朵根都发红了。这话太伤张天奇的面子了。他一时语塞,竟不知怎么圆场了。倒是张天奇从容应对,说:“怀镜的水平很高,不用再来学了。他有原来的底子,加上实践经验,博士的水平都够得上了。不像我这种人,没读多少书,再不抓紧补上,就要被时代淘汰了。”

贺教授似乎不在意张天奇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长叹一声,说:“现在社会上流行顺口溜说,硕士博士满街走,专家学者不如狗。这就是那句话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中国的事情就是怪,一说要尊重知识分子了,谁都成了知识分子了。一说评职称了,谁都可以评教授。一说文化,喝酒是酒文化,吃饭是饮食文化,穿衣是服饰文化,就连过去难以启齿的嫖娼狎妓听说也成了青楼文化。到头来只剩做学问的文化人没文化了。”

朱怀镜见今晚的谈话不太投机,不知贺教授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就有意岔开话题,问他二老身体怎么样,要好好保重。又问起他们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贺教授说:“儿子和女儿都出国留学去了,儿子在美国,女儿在法国。他们都已在那里成家,只怕回不来了。”说到儿女远游不归,贺教授脸上有着淡淡的苍凉,心情却好多了。

朱怀镜就势渲染出国留学这个话题,想让贺教授高兴起来。不料贺教授却说:“我的儿女,是靠自己本事考试取得出国留学资格的。他们有志出国深造,这是好事,我支持他们。不像有些当官的,口是心非。他们成天口口声声说社会主义好,却挖空心思把自己的子女往资本主义国家送。这就像我们过去看电影常看到的镜头,敌军抵挡不住了,那些当官的一边叫兄弟们给我顶住,自己一边逃跑。纨绔子弟,很少认真读书的,就靠他们老子走门子,削尖了脑袋往国外钻。”

贺教授话语有些幽默,又还绘声绘色,说到敌军逃跑他便把手比画成手枪,在空中舞了几下。朱怀镜和张天奇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场面本是难堪的,却叫这笑声冲淡了。

朱怀镜总担心张天奇受冷落,又担心贺教授再激愤,就有意同师母扯些家常话。师母在学院图书馆工作,也很喜欢朱怀镜这个学生。张天奇时不时很得体地插上几句,消解着自己的无聊。贺教授不太顾及别人,见这会儿没他说话的分儿,就独自微合双眼,手在沙发沿上悠然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