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1/14页)

走进办公室,给组织部打了两个电话,问了问接待严部长的一些准备工作的情况,又翻了一会儿报纸,觉得眼睛涩重,头晕脑胀,就回家准备补一阵瞌睡,并跟家里人说好,不要打扰他。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下床来到桌前,瞥见桌下那个扔满了纸团的篓子,想起昨晚一个通宵都没写出几句话,雷远鸣又对自己生起气来。莫非这文章写不出就写不出,就这么算了?雷远鸣这大半辈子还没被什么事情难倒过,想不到这一回竟然被一篇狗屁文章逼得走投无路。自己跟自己生了一通气,扒了几口饭菜,正要出门,这时老婆拿过一本杂志,递到他前面,说:“里面有一篇文章写得还可以,作者叫做佘祖斌,也不知是不是你中学的同学佘祖斌?”

雷远鸣身上的某一根神经就动了动,赶忙拿过文章粗粗看了一下,一拍大腿道:“没错没错,就是那个佘祖斌。”雷远鸣的老婆见他这个兴奋样,奇怪地说:“又不是你写的文章发表了,你激动什么?”雷远鸣说:“你知道个屁!”

这天晚上,雷远鸣早早吃了晚饭就上了佘祖斌的家。临出门时,还从杂屋房里拿了两瓶也不知是哪位马屁精送来的五星级浏阳河酒,藏到了皮夹克里。他老婆深感意外,从雷远鸣在县里做县长书记开始,就只有人家往他家送这送那的,还从没见过他从家里提了东西往外送,看来不是这个世道出了毛病,那就是雷远鸣神经发生了错乱。她用异样的眼光望着他说:“你这是干什么?是去上你干爹干妈的门,还是去拜见你新认的岳父岳母?”

雷远鸣不理她,匆匆出门下楼,也不叫自己的小车,打个的士一溜烟就到了文化馆。

佘祖斌是文化馆多年的馆长了。他跟雷远鸣是同乡人,从初一开始就在同一个班上读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佘祖斌家里穷,他因而非常懂事,学习用功,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成绩总是独拔头筹,最差时也是班上前三四名。至于学校搞什么活动,他能躲掉的尽量躲掉,万一躲不掉,也是虚与应付,身在曹营心在汉,根本不当回事。他的志向是高中毕业考北大清华。不想高二时,文化革命开始了,学校停课闹革命,佘祖斌只得回家扛起了锄头。

与佘祖斌不同,雷远鸣对读书历来就没有多大的兴趣,成绩老是排在后面几名。文化革命对他没一点影响,相反如鱼得水,多了不少抛头露面的机会。他社交能力强,班上要搞什么集体活动,只要他出面组织,就搞得红红火火。恰逢部队到学校来招兵,雷远鸣第一个报名去了部队。

若干年后,高考恢复,三十岁的佘祖斌边劳动边复习,以高分考取了南方一所名牌大学,四年后分回临紫文化馆做了文化专干。这时雷远鸣也从部队转业回到了临紫,但他不是空手回来的,已是一位副团级干部,而且口袋里还背着一纸某军校的大专文凭。虽然部队转地方后要降半级使用,他只在机关里谋得一个小小的科长职务,但其时中央下了红头文件,各级干部要年轻化知识化,雷远鸣两者兼而有之,被组织部门选中,先做了一年多的机关里的副局长,接着又下县当了副书记,继而县长区长书记的一路干下来,很快又水到渠成地做了市里的领导。

回过头去看佘祖斌,他虽然把自己文化专干的工作做得十分突出,同时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了几十上百万字的作品,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馆里那些馆长副馆长们干了多年,也写了多年,却一直没干出什么名堂,写出什么名堂,见佘祖斌这么卓尔不群,心里很不是滋味,处处压制他,市文化局要提佘祖斌做副馆长,他们都屡屡从中作祟。直到这些馆长副馆长们都一个个退了休,才皇帝轮流做,轮到了佘祖斌的头上。这时佘祖斌都快五十岁了,已经对什么都看得很透很淡,工作上得过且过,只偶尔写点消遣文章,聊以自慰,同时也换点小稿费,囊中羞涩时以小补家用。

对于世事,佘祖斌当然也不是全然不知,比如他中学时的同学雷远鸣,什么时候做了县长书记,什么时候做了市委领导,他从地方上的电视报纸里也能略知一二。有几回雷远鸣还打电话通知他去吃顿饭,叙个旧什么的,每次佘祖斌都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找借口推辞掉了。他不是不想续上这份同学旧谊,这对他绝对只有好处,而没有任何坏处。比如文化局就还空着一个副局长的位置,如果跟这位老同学多来往两次,他就是不开口,雷远鸣也会酌情考虑的。他一个分管党群的副书记,这样的事还不就是一句话?但不知怎么的,佘祖斌就是迈不开这第一步,一直躲着这位风头正健的旧时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