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营救(第6/14页)

“可是什么?说话咋半截子哩?”老旦急了。

“可是昨天晚上他自杀了?”

自杀了?这怎么可能?铁塔一样的麻子团长怎么会自杀?老旦和刘海群怔在当地,对身边叮当乱崩的子弹熟视无睹。

“你瞎嚼什么球哩?这是扯蛋么!高团长怎么会自杀哩?”老旦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一脚扁死这个臭兵。

“大哥啊,都啥球时候了,我忽悠你干鸡毛啊?你不信问问我们营长去,营长……营长!”

一个瘦高个子正在指挥战士们撤退,听到喊话,忙弯着腰跑了过来,刚站定就给老旦敬了个军礼,一把攥住老旦的手说:

“多谢老兄!弟兄们都顶不住了!多谢!我是27师129旅4营营长王立疆。”

“王营长好,俺是原第2军突击连副连长老旦,见过307团的高誉团长么?”

王营长闻听一愣,扭脸看了看旁边的小个子兵,干脆地说:“见过,高团长昨天晚上自杀了……现在尸体还在楼里。”

麻子团长真的自杀了?老旦头里嗡嗡作响,王营长后面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见,只见刘海群发疯一样要冲进大楼,几个战士也拦不住。老旦心里一急,也拔开腿赶了过去,后面王营长仍然在喊着:“老兄回来,来不及了……他在二楼左边!”

鬼子增援部队已经分批赶到,大炮竟然也到了,大楼被轰得摇摇欲坠,大楼外边的激战开始白热化。在漆黑的走廊里,老旦和刘海群借着窗外枪炮的火光,终于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躺在床上的团长。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戴着帽子,身上军装一丝不苟,一块破烂不堪的军旗盖在胸前。火光中,那熟悉的一脸麻子,那刚毅的两道眉毛,那铁棍都难撬开的嘴角,正是曾经给自己授勋的麻子团长高誉。

“团长!”老旦从肺腑里发出一声长嚎,一头扑在他的身上。

“团长啊!你咋这样哩?你咋就能这样撂下哩?咱们刀山火海都过来啦……你咋这个时候自个走的哩?俺的好团长唉……啊……这到底是咋的啦,俺的糊涂的团长大哥啊……”

老旦用头死命地撞着麻子团长的胳膊,用手掐摸着他的胳膊和一脸的麻子,希望能再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可拂过之处都冰冷僵硬。团长胸前有个不起眼的枪眼,正对心脏,黑色的血迹仍然粘手,呢子军服被枪口的火药烧焦了一圈,这是手枪死死抵在胸口上开火的缘故。老旦痛苦得象是在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里,他跪在地上,把火烫的额头紧紧地贴在麻子团长的手上。团长为啥要这样做?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那时武汉战况那么令人丧气,也没看出他有半点慌乱和消沉啊?被围在这几栋房子里的还有好几百弟兄,他决不会因为弹尽粮绝而绝望地丢下大家,他不是这样的人!按照黄老倌子的话说,麻三比他还要刚硬,二十出头的时候就不把吃枪子儿当回事儿了,是硬梆梆一个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好汉,为啥就要走这条道儿哪?

悲痛和困惑相互交织,老旦竟想随团长而去了。刘海群也扶在团长的脑袋边上仰天干嚎,伤心得象个没了爹娘的娃。老旦自打离开家,还从没有这样悲伤过。仿佛面前这个人毅然决然的一走,也将自己的希望和勇气都一并带走了,前方的路突然陷入黑暗,仿佛面临一道万丈深渊。他突然醒悟了,躺在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自己从军以来的精神寄托。黄河边上那重重的一拳、那两记响亮的耳光,那把救过自己命的军刀!不知给了自己多少力量和勇气,才能活到今天。

外边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大楼开始坍塌,可老旦和刘海群却无意离去。老旦从挎包里拿出那半把军刀,把它握到团长的手里。他痛恨自己,为啥就没能早来一天,这样或许就能拦住他,搞清楚团长自杀的原因,察觉他的意图,在最关键的时候以死相劝,他不就走不成了?你不是命令过医生不准让俺死么?你要死俺跟着你死,你还能下这狠心?

楼道里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刘海群咬牙切齿地跳起身来,掏出手榴弹就要拉。门口涌进了几个不认识的国军战士,只看了看二人,就一个箭步上来下了刘海群的手榴弹。老旦正歪着头呲牙咧嘴的要骂人,脖子上象是被砸上了一镐头似的,眼前立时一片漆黑。恍惚之中,他感觉到被人背下楼去,穿过枪林弹雨,眼里尽是脏兮兮的绑腿影子,满地的子弹壳被它们踢得噼里啪啦的响。几声巨大爆炸声在头顶接连响起,老旦挣扎着抬眼望去,那栋漆黑的医院大楼应声缓缓坐塌下去,砸起的烟尘将周围的一切都盖得严严实实了。

“团长……”

老旦用尽全身力气地喊,却喊不出声来,眼前晃过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国军弟兄尸体,他们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泛着血红暗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