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血的黄河(第6/9页)

老旦清楚地看到,大串的眼泪从团长脸上滑落。团长从马上跳下来,“跍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向黄河的方向喊道:

“俺爹俺娘!儿子不孝,不能来救你们,也不能替你们收尸!等将来打跑了日本鬼子,俺再来给爹娘堆坟,给爹娘烧纸了!”说罢,麻子团长放声大哭,声盖四野。

两千多名战士全都跪了下来,有的相互抱头痛哭,有的面向北方磕着头。一会儿,有战士开始放枪,很快枪声就响成了一片。老旦也止不住大哭起来,想到家里虽然不会被黄河水淹了,却不知自己能不能回家?要是命大能回家,却不知家还会不会在——鬼子这般攻势要继续下去,直奔西北方向去,家乡难保不遭殃!眼下这进也不是,退也不行,究竟该如何是好?

花园口大堤被炸开后,日军进攻部队果然被挡在了一望无际的黄泛区外面,大量的装甲和辎重都泡在了泥里。日军不得不放弃由北向南的攻击计划,国军暂时不用担心日军长驱直下了,各方面军安全撤退,一部分退入河南西部,一部分进入了武汉外围。

麻子团长带领部队向武汉撤退。

部队在一个深夜进入了武汉城防。老旦惊奇地发现,整个武汉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兵营,到处是驻扎的部队,身穿不同的衣服,说着不同的口音。他更是第一次惊喜地看到了自己人的飞机编队沿着长江飞过,第一次看到了游弋在江面上的中国舰队。整个武汉彻夜灯火通明,几百万人在武汉外围构筑着工事。所有一切都表明,武汉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老旦从麻子团长那里得知,国军一共有七个兵团,十八个集团军,九十七个军集中在鄱阳湖、大别山、幕阜山、长江两岸的山川湖泊和港汊等天然屏障之中,正在积极构筑工事。所有的人都明白,他们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战场,武汉保卫战将是自徐州会战之后一场大规模的、具有决战意义的战役。

老旦所在连队被分配在长江南面的一座高地上,和另外五个连队固守这里,以阻击从长江逆流而上,可能在南岸登陆的日军。他们身后,是37军构筑的钢筋混凝土环形防御工事。令老旦十分欣慰的是,位于纵深阵地内的重炮团可以直接覆盖高地下面的登陆点,这六个连的火力配置空前密集,足以覆盖江边的每一寸土地。长江里炸毁的货轮有三、四条,足以挡住敌人的军舰,鬼子想上岸只能用小船。江岸的工事异常宏伟,一米多厚的钢筋混凝土看上去坚固无比,巨大的炮口一排排地伸出掩体。武汉外围阵地据险而守,已经完成了连绵不断的永久性工事,弹药堆积如山,后备军力充足。

整个战线上,军队和百姓们昼夜不停地工作着。武汉来的各色慰问团也不时过来给大家表演一些戏剧和舞蹈。别管是啥,老旦统统看不懂,只觉得台上的女子个个模样俊俏,屁股不小,惹得下面的东西梆梆乱跳。最让他们心里有底的,是天天都排着小队挑着扁担,举着大旗前来慰问的市民和学生们。士兵们从他们眼里看到了信任和希望。这种从未有过的热烈团结的抗战气氛,让老旦渐渐淡忘了灾难的黄河带给他的伤痛。他真恨不得明天就看见鬼子上岸,狠狠地过把瘾,把鬼子们打个屁滚尿流。上面三天两头的开会,下达很明确的作战指令。老旦也逐渐有了些做长官的心得,开始关心下属的吃饭穿衣生辰籍贯,天天视察和了解二里地见方阵地上战士们的情绪。令他高兴的是,大家都开始把他尊称为“老连长”,省去了那个“旦”字。

七月中旬,不断传来前方的消息,武汉外围的兄弟部队和鬼子已经开战,阵地上每天能看到几十架自己人的飞机飞过来飞过去。战斗仿佛随时可以发生,却总是不来,大批的伤病从下游运回来,却没有什么确凿的信儿。战士们有点象被打足了气的皮球,撑着鼓鼓的斗志无处发泄,难免心烦气躁。用来鼓舞士气的高音喇叭整天唱着雄壮的军歌,听得多了耳朵也很不舒服。慰问团突然变得少了许多,也没人来唱戏了,最后香烟和擦屁股纸都不够用了。就在人们焦躁得有些丧气时,战斗就来了。

黎明时,天边总见得着几颗闪亮的星,袁白先生管它们叫灾死星,它们的出现,说明老天爷又在收人。

“老天爷这些年收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日你妈的!”老旦心中骂道。

晨曦中,共军的阵地已经清晰可见。他们的骑兵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老旦活动了一下快冻僵的四肢,喝下一口在怀里焐得热乎乎的白酒,拿出梳子梳了梳头发,又把它小心地放进兜里,开始在战壕里例行巡视。战士们个个脸色蜡黄,神情麻木地各自忙活着,有的在卷烟抽,有的在看共军的图画传单,有的趴在阵地上检查着自己的枪弹,还有的正拿着个罐头盒子找地方拉屎。阵地前面一只肥胖的鸟正在打盹,被人们拉枪栓的声音惊着了,哗啦一声飞了,扑棱的翅膀让这片死寂的阵地有了一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