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5(第33/35页)

盛勇突然双膝跪下,我忙答应,好兄弟,你放心!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回四川,去你的老家,完成你交办的事情。我接过盛勇手中的红布包。盛勇说,梁哥坐好了,兄弟要给你磕三个响头以谢大恩。我说,这咋使得?局促不安地坐着,受了盛勇的大礼。

我扶起他时,盛勇显得非常轻松,又嘿嘿憨笑着,一连给我敬了三杯酒。盛勇说,平生大事已安排妥当,我赤条条一人,来去无牵挂了!假如有来世,我们还做朋友。记住,来世我们变成女人,女人就不会上战场了。我们要合伙开一个凉粉馆子,躲进山里过自己的逍遥日子,管他牛打死马马打死牛的国家烂事!

当夜我们喝个大醉,第二天还没醒来,就被素珍推醒。听,外面有响动。刚翻身坐起,门一脚被踹开,我把素珍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举起来说,别开枪!警察团团围上来,我说,让我们穿上衣服。素珍吓得抖抖索索的,拿上衣服找不到袖口,我替她穿好衣服后说,素珍,为了兄弟盛勇的事我连累了你,很对不起。我一心想跟你过日子,生孩子。但现在,我犯法了,要耽误几年光阴。我走了,要是有了孩子,是男孩就叫梁念安,是女孩你就给她起个名字吧。要是没怀上孩子,你熬不住时间,再老了更没机会了,就再找一个男人生孩子。我不能耽误你,你都四十多岁的女人了,拖不起啊!素珍说,犯法,犯什么法?我穿上衣服时,警察说,你男人心里清楚。

与其说是警察抓住了杨盛勇,不如说是杨盛勇乖乖地跟他们走的。但他一看到我被警察押出来时,“噗”的一下跪在地上,哭喊:警官大人,不关梁哥的事,我抢银行是一个人所为,梁哥没有参与,凭什么抓他?警察中有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到盛勇面前问:钱藏到哪儿了?交出钱来,我们就放了他!盛勇垂下头,半响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警察没有说话。盛勇又问,你说话算数?警察点了点头。盛勇说,跟我来。

盛勇带着他们挖出了钱袋,那位警察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盛勇说,不关梁哥的事,是我埋在他家后山的。那位长官说,兄弟,这事不由你我说了算,得听法官大人的。转身吩咐警察,将两人一起押走!

盛勇被激怒了,跳起来将一口浓痰吐在警官模样的人脸上。几位警察蜂拥而上,将盛勇按倒在地,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盛勇便骂:狗日不讲诚信的东西,老子打日本军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你有资格来抓我?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欠老子太多了!什么国家,狗屁国家!丢了大陆跑到屁股大的岛上来称王称霸!猪鼻孔里插大葱——装你妈的象!一个二个大人物都是他妈烂心烂肺的乌龟王八,害死了多少兄弟!你们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当将军、委员长?赔偿兄弟,也该赔偿我们!

山沟里的荣民都知道杨盛勇出事了,纷纷出来看热闹。有的说,兄弟,何苦呢,胳膊扭不过大腿呀!有的说,说得好,害死了那么多人,也害得我们回不了家。更多的人默默地看着警察把我们带走了。

我最后一眼看到素珍,她扶住一棵树才勉强站稳,茫然地望着猝然离去的人群。她的身影显得那么虚弱、无助。我在心里低唤了一声:素……珍……

盛勇后来被枪毙了。他在法庭上一直喊:国家欠我们太多了,赔偿我们!他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时,也一直在喊着这句话。

法官问他:你为什么要抢银行?盛勇说,没人赔偿我们,我要给死去的弟兄们讨个公道!法官问:你知道抢银行是犯法吗?

盛勇答:那些命令士兵们上战场的人呢,他们为士兵的命负责吗?自古杀人偿命。他们命令人们互相残杀,那么多人没命了,为什么没人偿命?

他的话引起旁听席上一阵骚动,法官不耐烦地敲响惊堂木,又问:

被告杨盛勇,你难道不知道抢银行是违法犯罪吗?

盛勇说,我只想讨个公道!死了那么多人就白死了?谁弄得我九死一生?谁弄得我有家难回?谁弄得我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法官说,被告杨盛勇,请你回答我的话!知道还是不知道?

盛勇说,谁回答我的话?谁来给我们说一声“辛苦了”,对死去的人说一声“对不起”?

法官转向我,问:被告梁草,你知不知道替罪犯杨盛勇窝藏赃款,是共同犯罪?

我说:我和盛勇在不同的战场上出生入死,老来在异地他乡互相帮助,情同兄弟,担当兄弟之难,与当年担当国难一样,铁肩道义,义薄云天。我并不认为是犯罪。兄弟以抢银行来做一次破釜沉舟似的讨命、讨义、讨债行为,也是为死去的兄弟鸣屈申冤。他像在战场上一样勇猛,我理应助他一臂之力。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