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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忘了告诉你,我和你大哥结婚以来,已生下二男一女,男娃叫梁正田、梁正财,女娃叫梁素芬,肚子里还有一个,未知是男是女。你哥说,是男娃就过继给你收养,做你的干儿,侍奉你养老送终。孩子的名字由你取,等你把仗打完了就回来,找一个女人成个家,有儿有女过日子。我们的儿女也是你的儿女,你是替你哥去当兵的,我们的儿女将来不会丢下他二爹不管。

爹的身体还好,妈的眼睛不好使,眼里有一层白雾,看东西是花的看不清楚。爹说是妈望你回来引起的。妈经常爬到安家山的半坡上望你,一望就是一两个时辰。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是她让你去当兵的。妈说她一定要活到你回来的那一天,哪怕看不见你,也要用双手摸到你。

家里一切都好,爹妈叫你不要牵挂,一心一意跟着部队,部队就是你的家,长官就是父母。要注意保护自己,保重身体,等仗打完了,就回到家里过上安稳日子。

大嫂杨春花代全家老小问好

信下面又有一段文字,是梁根写来的。

二哥:

托你的英名和福气,人民政府安排我到武连钢厂做工人,我一定要给二哥争气长脸,多炼钢支援前线。请二哥放心,家里有大哥大嫂,爹妈好着呢!

梁根

接到信时,正是部队重新补充人员的日子,我一下当了排长,忙得很。看到春花亲手写的信,我惊喜又诧异。记忆中那个腼腆的黄毛丫头,如今已成为一个泼辣能干的女人,还学会了读书写字。新社会真是改造人啦!我暗暗下定决心,要利用战斗间隙更好地学文化。特别要练好钢笔字,给春花写信,可不能让她小看我。我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有时也在随身带的本子上记上几句,我要把这个本子带回家,作为送给干儿子的礼物。春花叫我给他取名,我想,叫梁解放吧!在兵营瞎混了十多年,到今天才觉得扬眉吐气,才感到未来的日子有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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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命运又一次发生转折,我被美军俘虏。

那场战斗持续了四十多天。坑道外是厚厚的积雪,山上山下白茫茫一片,阴沉的天空还在飘着雪花。战斗的间隙,死寂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雪给我们带来了水,假如没有雪,早就被渴死了。炒面吃光了,坑道里什么也没有。白雪覆盖的原野上只有零星的野草,我们白天不敢去找吃的,敌人离我们太近,一露头子弹就飞过来了。有一天,一个鬼子跑出来蹲在一棵被打断的树下大便,我看见他白花花的屁股,便指给战士张常发看。那人显然拉得很吃力,蹲在那里很久没动。砰的一声枪响,那人倒在地上,雪白的屁股还露在外面,他甚至没来得及穿上裤子,谁干的?谁干的?我吼道,李元胜提着还在冒烟的枪躬身小跑过来,报告排长,是我,一枪把他崩了!你他妈的这枪开得真不是时候!我挥挥手,赶紧躲到坑道里来!李元胜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满,但还是趴在坑道上,轰的一声,敌人一发炮弹打过来,刚好击中李元胜刚才站的位置上。我拿眼看他,李元胜吐了一下舌头说,好险!我说,敌人肯定会报复的!从那之后,李元胜对我这个老兵佩服得五体投地。

雪,为我们带来了水,但没有吃的,一个一个饿得东倒西歪。黑夜中,我爬出去摘树尖。树尖是最嫩的,放在嘴里嚼,然后咽下去。我们像牛一样,大口大口地嚼着树尖和草叶,让空荡荡的胃里装满食物。睡觉时,也能听见周围的咀嚼声,仿佛坑道里躺着一群饥饿的老鼠。梦呓中,听到馒头或米饭的叫喊。在睡眠或幻觉中,那么多好吃的食物堆在面前,热气腾腾的臊子面飘忽而来,醒来时,嘴里还有嚼过的草。

我们已断粮十多天了,饿倒在地上就没有力气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快到天堂去了。天堂里有食物和仙果吧?我断断续续地清醒,很快又昏迷过去。周围没有声音,大家都睡了。不是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作为一个军人,我没想到一生会是这样的结局。

等等,什么在响,哦,是重炮的声音。兄弟们,快起来,战斗打响了,该冲锋了!我觉得自己在说话,没有声音,我只是在心里说话。竭力想睁开眼睛,眼睛像两扇笨重的大门,大门即将关上,到那边去。那边是什么,永恒的黑,就像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得冲锋,兴许还有活着的机会,援兵会到来,炒面也会送上来,不能这么等死!我摸了摸身边,都是躺着的人,还有一丝热气,他们还活着!同志们,快起来!我的嘴在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们等来的是对面山头的美军。刺刀戳在脸上时,我动了动,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