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3页)

北面炮火连天,弟兄们都紧张地看着。老旦突然想起个问题,到了中原这么久,为什么国军总是突围,突完了再突,却总是在共军的围困之中?共军人也没国军多,为啥还总喜欢包围?围又围不住,搞得大家都不好活,干吗不面对面死搞一下拉倒,要么就谈,他和鬼子服部还能谈呢,都是中国人说话就那么费劲?非得几百万人在这儿杀得血流成河?

枪炮声彻夜不停,黎明才消停下来。老旦这边的部队始终没有接到出发跟进的命令,取而代之的消息是:加固工事,死守阵地,以待援兵。

二子打探回来了消息:几个师只有110师冲过去了,其他几个师都被挡住。共军的抵抗非常顽强,110师冲过去就被共军封住口子,不知去向,在战场上销声匿迹。空军也没找着他们,军部估计110师全军覆没了。

听闻噩耗,小兵杨北万大哭起来,说他两个哥就在110师。众人面无表情,老旦嫌他烦,让二子带他出去走走。老旦看着地图,心想真是邪门儿,这几个师都是军团里响当当的硬骨头部队,坦克装甲车加飞机掩护还突不出去,这共军是碾盘做的么?

“围死了,围死了!”老旦在地图上画了个圈,知道是这样了。他丧气地扔了笔,坐在弹药箱上发着呆。十年来不知打过多少仗,被鬼子围了多少次,那是家常便饭呢。可现在的国军腰粗腿壮,该有的都有,居然被汽车都没几辆的共军围成“死守阵地,以待援兵”的乌龟样,怎不让人丧气?

一个月后,情况毫无改善,老旦开始心灰意冷。几次突围的努力之后,集团军像困在气球里的苍蝇,怎么都飞不出去,只能等着援军。南边成天打个不停,炮火炸得可邪乎了,可就是不见一支友军能凑过来。真他娘的见了鬼,共军还有那么多部队打援?也竟能把当年派他们去炸机场的李延年将军之主力部队挡在这短短的四十里外?

胶着的战况令他想家,整整十年,家里音讯全无,翠儿咋过来的?四年前的大饥荒饿死不知多少,去年中原又有蝗灾,听说又饿死了上百万人,板子村可得幸免?这场内战会烧到板子村么?一定会的呢,半个中国都在打,河南怎跑得掉?老旦揪心地痛楚着,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去,哪怕只看到已成废墟的家,心里有个着落。洞外白光遍闪,炮声撼动着世界,月亮在云后忽隐忽现。老旦看到风卷云动,黄土在夜空盘旋,可怕的冬天已经来临,不能速战速决,就看谁扛得住冻了。想到此,老旦顿觉冷意,抓过一个翻毛大衣披上,再抬头时,月亮又鬼祟地钻出来,圆得像十五的元宵,白得像女人的屁股。

夜里的战壕冷入骨髓,很久没经历过这样的冷,只依稀记得小时候那个冷年,院子里有两尺厚的大雪,他爹一开门,那雪就涌进了屋里,几乎就上了炕呢。老旦缩着脖子打着颤,两腿麻得发痛,他想再点一锅烟,可一想到那根烟嘴的冰冷便作了罢,别刚放进嘴里就被它粘去一层皮。他喝掉杯里的水,直勾勾地望着惨兮兮的月亮,心想与其这么冻着,还不如两边天天打着,至少炮火能让大家暖和一些。

肃杀的战场被星月照得通亮,老旦听见风吹麦田的声响,那定是共军又在挖洞了,这么冷的天,亏他们还能挖得动,一到晚上就吆喝震天,弄得和土行孙似的。他们丝毫不把近在咫尺的国军放在眼里。你打炮他也不管,你要是冲锋,他们扔下铁锹拿起枪就和你干,反正不退。这挖沟的劲头比新郎倌还足,飞机炸大炮轰也制不住,偌大个平原被他们挖成了蜘蛛网,没准有一天醒来,共军就能隔着战壕给你递烟抽了。

老旦咬牙站起,可以看见共军那上下翻飞的小铁锨反射出点点光芒。被围的这些天,共军从来没有停止打击,就是不冲锋也会半夜给你几炮。总之不让你安生,睡觉也得竖起一只耳朵。在边缘的接触地带,为一个屁大点儿的村子,他们也会没完没了地轮番进攻,虽然死伤惨重,却一步步把国军的防线向后挤压,就这么一尺一米地往前拱,直拱得国军收缩到双堆集这块巴掌大的区域,他们再用战壕一圈圈围了,就在那儿没日没夜地唱歌了。

昨日,西边攻来一支奇怪的共军,一个个人高马大,根本不把烂命当回事,背着炸药一个接一个往上撞。饶是老刘和他的弟兄们打过野人山,也被这帮真正的野人打得撒腿就跑。碉堡里的弟兄多是狠角色,被围了也能咬牙闷着干的,但共军这打法让这坚不可摧的东西成了活棺材。里面的弟兄们眼睁睁看着几个炸药包在外面冒起青烟,只能互相拍拍,嘴里的烟轮着抽一口,就一起上路了。老旦想到这儿心疼起来,老刘和老白都阵亡了,好兄弟夏千为了救杨北万也受了重伤,一会要再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