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10页)

“你们还在这啊?这哪个白痴挑的床?猪睡的圈啊?不能要啊!”跑到跟前儿我就骂迷龙。

迷龙因我生添的骂词而瞪着我,一边还要与我配合,“怎么不能要?我跟老板说死啦要地!”“太大啦!找那间遭瘟房子也就刚够塞这张遭瘟床!”迷龙只好又狠瞪我,而那边一帮玩意儿在可劲把床的各个接缝给砸实砸死。

“真不能要啊?弟兄们,走啦!”迷龙一挥手。

于是一窝蜂做出猢狲散的架势,把个老板急得直跳脚:“嗳嗳!怎么又拆开啦又搬出来又装好啦倒不要啦?”迷龙跟他说:“没听见啊?房子太小啊!”阿译便也神头鬼脸地从军车后走出来,“这谁开的店?发国难财吗?妨碍交通啦,交通即禅达防务之血脉,妨碍交通可视为通敌!”他演得很差,可人有一身校官服撑着,被堵那儿的军车早不耐烦了,就算虞师对百姓一向还是不扰地,但现在有个校官撑腰,喇叭摁得连我们都嫌吵。迷龙现在终于开始坏笑啦,“老板,那有个军爷找你呢,嘿,还是个官爷。”除了个郝兽医有点儿赧然,其他的混蛋全他妈坏笑,现在老板总算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军爷,我求您好歹给买走吧。”于是迷龙终于露出我们熟悉的奸商嘴脸,“现在咱们来就地还钱吧。这打仗呢,这么大张床,准就是哪个逃难的照劈柴价卖给你的。你说是不是?你要说不是我们绝不扰民,掉头就走。”老板瞪着迷龙。磕着巴,擦着汗。身后的阿译一脸不善地敲打着那巨大的床,阿译身后的车喇叭摁得震天响。那张遭老瘟的床又一次被我们拆啦,分了部件落在每个人肩上,除床之外还杂了很多家私:小孩坐的马凳、婆娘用的马桶、坛坛罐罐散碎家私,幸好迷龙在除床之外的家务事上倒并不图大,我们还能喘得过气来。马桶被分派给阿译拿着,尽管从没使过,也叫那家伙苦着脸。迷龙本该是拿了很多的,但他老实不客气全堆在豆饼拉的车上。而他自己几乎是空着两手。虞师严禁扰民,秋毫无犯。可那天被迷龙光顾过的店铺恐怕绝不会做此想。我们跑遍了禅达,因为炮灰团式的秋毫无犯是绝不能让虞师宪兵抓到把柄,而迷龙式的公平买卖是要把损失分摊各家。

我们又一次与那些搬运整座学校甚至城市的蚂蚁擦肩而过,这次是整整的一个小队,但我和阿译已经可以成功地混迹一群大字不识的白丁之中了。

尽管搬了那么多家什,我们仍然惊讶地张望着周围。我们现在已经在禅达这座无墙之城的边沿。这里美得很,青瓦白墙,花了大功本的石路环着上山,空气都透着绿意,我们量着路的时候田野和山峦已经尽收眼底。我们从不知道禅达还有这样漂亮的地方。

“迷龙,你在这找的房子?”郝兽医问。

迷龙没答,只是踢着我,因为我看景致看得发傻,已经把手上家具的一端拖在地上。

迷龙吆喝着:“别拖啊。那我家东西,拖坏啦。”

“拆啦装装啦拆。拿我们劳力当柴檗,换了劈柴价买的家当……不过迷龙,我看住这挺合你的身份。”我说。

迷龙就很得意,“嗯嗯,就是。”

“你都把我们当奴隶使啦。你就快成财主啦。这地方,本来就是禅达的财主住的嘛。”

迷龙也明白,“就是说不合我住呗。”

郝兽医被他背的小桌子累得连呼带喘,“这是富贵人住的嘛,很贵的。”迷龙抗议道:“我咋就不能富贵啦?”不辣和蛇屁股合抬一个床头,不露脸地骂。“因为你跟我们一样。长得一脸炮灰样呗!”

“我是每一条褶子里都是福相。”迷龙涎着脸说。

不辣大叫:“弟兄们,一二三。大家齐撒手啊!”“爷爷歪!”迷龙赶紧求。我们就哄堂大笑了,“看你那贱样,还不老实地认命。”

我们环着青瓦白墙的石道上坡,迷龙老婆和雷宝儿早已在一家宗祠边候着我们,迷龙老婆摁着雷宝儿一个个给我们鞠躬。

一准是哪个逃难的财主被迷龙捡了便宜。迷龙应该过好,但现在好得太不像话,好得迷龙已经不像我们的同类。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我们心里也渐渐酸了起来。”

大家都渐渐有点儿沉默了。只有郝兽医在那心痛雷宝儿,摸脑袋外加直掏自己口袋,掏出几把孩子绝没兴趣的东西。——“嗳呀好孩子,爷爷穷得就剩药片子,就这也不能给你。”蛇屁股接话茬儿说:“那太好了。兽医我这几天有些痢疾。”

老头子就当了真,急得真挠头,“唉呀,那个药不好弄,要慢慢找。”

蛇屁股笑,“逗你玩的。那你就不要夸富嘛。”

老头子气得直瞪眼,“我这是夸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