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3页)

“冲上去啊!几个急着回东瀛岛的送死鬼,冲上去把他们一压到底!”

我在他放开我后便蹲回属于我的石头后边,我身边是正在料理豆饼伤口的郝兽医和迷龙老婆,雷宝儿认真得像在研究人的内部构造。

郝兽医安慰道:“还好还好,子弹穿出去了。”

迷龙老婆用手帮豆饼擦去汗水,“有急救包吗?”

“没有!”我说,但把一个急救包摔在豆饼身上,又看着正在叫嚣跳踉的死啦死啦。

“谁会冲出去?离开江边冲上南天门,放弃已经相当渺茫的活命机会。我们总是抱着这种千分之一的机会死去,像以前一样,决定结局的不是勇气和逻辑,而是怯懦、茫然和犹豫不决。

一个人从江水里钻了出来,那个水鬼一样的家伙不是游上来的,是一步步走上来的。迷龙那个命贱过蟑螂也强过蟑螂的家伙抱着一块大石头从江水里一步步走出来,赤裸的身上到处是被江底暗礁划出的伤口,血倒是被冲洗干净了,他晕头转向喘着大气,而且就这样仍喝醉了酒一样抱着他的救命石头。

“……我老婆呢?!”迷龙问。

死啦死啦在叫嚣中停住,冷冷地瞪着他,迷龙醒了醒神便扔掉了那块石头——险些把死啦死啦的脚板给砸烂了——他的清醒相当程度是因为看见了他的妻儿,那家伙跌跌撞撞冲了过来,拉了一个,抱了一个,“走啦走啦。嗳哟妈呀,整死我啦。”

于是我们也起身了,并不拥挤,稀稀落落地跟在后边——因为顾忌那个恶狠狠瞪着我们所有的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也不再瞪我们了,他大踏步地回身,还走在迷龙前边——被他一顿快枪吓退后,刚抢搭出来的索渡仍无人敢光顾,半截筏子浸在水里。死啦死啦一边走一边拔着他的驳壳枪,都懒得去看那边抢得一团糟的老渡口。

然后他把枪顶到了迷龙拿命换的渡索上,一两寸的间距,二十响的弹匣被他打了两个连发,这真是彻底——被打断的渡索落在江里,立刻被冲下去了,牵在东岸象一条若隐若现的死蛇。

迷龙左牵老婆右抱孩子地愣住,我想连他的血液都有那么几秒钟被定格了,他慢慢跪倒在砾石上,恐怕是已经全然脱力了,雷宝儿挣脱他的臂弯没费半点儿力气。

“……俺那亲妈耶……”迷龙跪在地上开始嚎啕。我们呆呆越过蜷成一团的迷龙看着那个砍掉了我们一切生路的人——他斜提着驳壳枪看着我们,他还有子弹,单发的话至少能收拾我们十来个。他肩着步枪所以还有一只空手,用来对我们做了一个轻蔑之极的手势:先遮住了他的眼睛再对我们这帮人向天伸出一个小指。

他这么干的时候,一发从山顶飞来的子弹斜削进他身后的水里。

“我跟藏边人学来的最轻蔑的手势,这意思是杂碎,看见你们我宁可瞎了我的眼睛。——从缅甸相扶相携走到这,在自己的地方把脑袋逃过东岸,身子扔西岸给人碎剐?不痛吗?你们属死蛇的?我觉得很痛。”他用手划拉着自己的腰际,“我宁可你们把我从这里切开,就在这里,现切。”

当然我们不会那么做,知道什么不能做,情绪也就渐渐平息。

“我要带你们全过江。不过几个狗日的斥候,干死他们,然后大家一起过江。兽医,你带伤员妇孺先过,我们东岸会合。”死啦死啦说。

伤员就是豆饼,死不了但是佝偻,一张痛苦的脸,“我没事。我是副射手。”

迷龙老婆平静地说:“我们自己能过去的。”

迷龙已经不嚎啕了,看了看他的妻儿,手撑在地上,干张嘴,不出声。

“那我还过江干球的?”郝兽医说。

于是死啦死啦也不再管这些琐碎了,迷龙在过江前把他的机枪交给了我们的一员,死啦死啦把它从人肩上拽了下来,咣当一声扔在迷龙身前,迷龙猛一下蹿了起来,甩着被砸了的手指。

“半小时占领山头。谁死在江边,等老子打了胜仗回来,全大头朝下倒着埋——因为那是孬种。”死啦死啦说。

我们仍在发愣,死啦死啦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他在吐口水还是呸我们,他开始发力,从我们一群呆若木鸡的家伙中间跑过,别当他会老老实实一个人冲上山顶,他跑的时候抬起了那只空手,让它与我们的脸颊接触。我首当其冲的挨到一下,火辣辣的痛。

见过一个人一巴掌抽到几百人的耳光吗?他正在做这件事情。

死啦死啦喊道:“送他们回老家!然后咱们回禅达快活!”

我们仍在沉默,但一个老态龙钟的和一个佝偻的跟着他,然后是不辣和丧门星,我摸着我挨过抽的脸,很多人摸着挨过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