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13页)

“我就是要用最后的时间来跟你打嘴仗。”

但是他不理我,他和阿译耳语,阿译从衣服上撕下了一些布给他,他去包扎那个跟着阿译冲击未遂的伤员。

我看着他们忙活,不忘自己的刻薄本色,“以后我们的墓碑上写着,他们有一条裤衩——如果我们有碑的话。”

他们无动于衷,我嘴再损也损不过即将来临的死亡。

我们出去不得的门就在一支歪把子机枪的准星之下,那枝枪架在树杈上,封锁我们的日军连拿枪的力气也都省了。

我们相邻的建筑发生了一次更大规模的爆炸,一角屋顶被炸飞了。我们所在的地方冒着烟,烟与雾绞在一起,冒着火,让我们像在黑夜中呆在一座灯塔之下。

远远的有汽车的引擎声。

我们都在呆呆地等着这房子坍塌,没人在哭但又每个人都在哭,因为烟雾已经彻底弥漫了这栋建筑,每个人都在咳着流泪。

康丫居然还在跟人要东西,不过这次他要的比较特别,“有种的没?给我一枪得了。”

迷龙站起来说:“好啊好啊,我喜欢痛快人。”

他说成那是真成,拿着步枪就瞄住了康丫的脑袋。康丫倒也冷静,仔细端详了一下枪口,说:“算了算了。”

迷龙为之气结,“你崩死我得了!谁能痛快点儿?”

他气不过,迷龙气不过的时候一向觉得得做点儿什么,他去砸门,拿枪托砸不开索性拿肩膀撞,我们看着他的徒劳,那家伙从门上被弹回来。

蛇屁股劝阻他:“弄不开的,我试过。”

不辣更实际,“弄开也没用,这屋子没窗。”

但迷龙发了邪劲,他又猛撞了一次,又被弹回来,他肩膀上已经明显地肿了一块,那家伙操起枪,对着锁头砰砰地来了两枪,再撞,再被弹回来。

“东三省要以后就姓了日,你他妈就给我开不开!”迷龙发狠了。

真是疯子自有疯子的招,我们看着他一头扑了过去,那扇薄铁包着的门居然直直地倒下,连门枢都被他撞脱了,迷龙一头扎了进去,我们听着来自里边的木头碎裂声。

我们从那堆木箱碎片中把迷龙拽出来,那家伙还有点儿发晕。我们打量着这间被他撞开的房间,这地方像它的外观一样,明显是英军的一个简易仓库,这间屋大半物资已经被搬空,迷龙撞进来正好撞在剩余的那半角物资上——某些对东方很有雅兴的英国军官收罗的缅锦一类的,用木箱草草盛着,现在那些木箱已经被迷龙撞塌撞碎,郝兽医好心地给迷龙拔着扎在身上的木刺。

蛇屁股抱怨,“什么有用的都没得。”

不辣看着同样透进这屋的烟雾和火苗,提醒道:“把门装回去!一点就呼呼烧。”

迷龙可算费力不讨好,撞开了门还要往回装,蛇屁股几个帮着他把门往回搬,但迷龙忽然想起啥来,把搬半截的门一扔去捣腾那些花里胡哨的织物。

险些被砸了脚的康丫抱怨:“有嘴的没呀?放手你要说啊!”

我一直在门口悻悻地看着,“迷龙,阴间的黑市花布好卖吗?”

但迷龙根本不搭理我们,他扯了一截缅锦,往自己身上一缠,他向我们转过身时就活像个托钵僧一类的人物。

“老子不咋想光着死。”说完他阴着脸出去了。

我们呆了一会儿,然后都开始动作,不辣几个没什么想象力,像迷龙一样拿布在身上缠,郝兽医不想太像个印度托钵僧,像缠绷带一样地缠。

郝兽医看着康丫,“你象个缅甸人。”

康丫还嘴,“你那是老不死的裹尸布。”

这时候其他人也相继进来和出去,显然是被迷龙提醒了,我们瓜分着布匹,后来阿译也悄没声地进来,他也知道光着腿穿上衣不好看,给自己缠了个裙子。

我拿着比他们都少的一截布,在倒在地上的门上找到一个钉子头,我就着那截钉子在布料中间撕开了一个口子。

一边忙活着裹尸布我一边觉得很好笑,觉得悲哀和荒唐,不光着死掉在我们心里居然这么重要。几年来我想这件事已经想得脑袋上快开了一个口子-我们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我拿起一截被他们扔在一边用来捆布匹的绳子,就着布上的口子套进了自己的头,然后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

我的一直沉默的同僚哑然地回头看着我。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不辣赞叹道:“娘的,他成地主老财了。”

郝兽医点头,“连坎肩都有了。”

康丫也四处找绳子,“这小子是聪明。”

大家都开始去抢绳子,因为布肯定够,绳子却肯定不够。

然后我们听见屋外轰鸣的汽车引擎声,和一个用日语大叫着“乌哉(万岁)”的声音——我们都打过仗,不懂日语但至少懂得这一句,我们也都能听出那里边的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