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0/13页)

不辣忽然不再抖了,但是从他身上裹得架裟一样的缅锦下,渐渐浸出一滩水渍-他吓尿了。

我们一片死寂,然后那位中校终于开始动作,他动的时候就显得活跃多了,你不会觉得有一个人正在为你掘好坟墓,他像你一样,是个活人。

“你不错。向你认为是日军的人开枪,并且一枪命中,要是少点哆嗦就好了。”他为不辣点评道,“我不怕人哆嗦,怕的是人撒丫子跑到一个用不着哆嗦的地方。赏十块半开,我没带,打完这仗给你——你们有多少人?”

我们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问的不是不辣,于是所有人看着阿译。而阿译理直气壮地看着我,“孟连长?”

于是那家伙也看着我,我低了头,我不愿意被这样一个人的目光穿透,“不知道。没时间点数。”

但他已经数完了,一眼掸十个地数,“好像是二十二个。——被四个日本兵围着当兔子打?”

我解释道:“日本兵是二十多个。我们没有枪,飞机迫降时我们只有一条裤衩。”

那位用机枪嘴碰了碰我手上的刺刀,“这是你先生的裤衩?”

我终于抬头了,看着那家伙戏谑的眼神,那样的神情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真是让我愤怒,“长官,如果您想整死我,还可以说我还有一嘴牙可以咬死日本人。”

那位看着我,直到我受不了又低下了头。“一口好牙-中尉,你经常觉得有人想整死你?”他说。

我咬着我的那一口好牙。他的意思是说我是个被迫害狂,可我清楚我只是个被老天爷整的无神论者,不巧碰上一个比我更损的人。

那位把他的机枪扔给了迷龙,用空出了的手检查自己肩上的枪伤,“只有四个日本兵,多出一个,我自己砍一手指头。你们大概真的被二十个日本兵追过,可他们分出了十六个去追英国人。他们觉得不值得用二十个人对付你们全部,只用一挺机枪,四个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了半边上衣,找出一个急救包包扎肩上的伤口,那样动作很不便利,他抬头看着我们,用一种“为什么不帮我”的责难表情看着我们,迟疑了一会儿,郝兽医终于上去帮他,但郝兽医显然也不愿意靠近他。

那家伙摸了摸包扎利索的伤口,“如果只有一条裤衩,那干吗不用裤衩干死日军呢?”

我在烟雾、隔壁建筑的爆炸、这栋建筑已经从头顶上透进来的火光看着那家伙,他看着我们全体,烧碎了的木头瓦块在他身后也在我们身后落下,我们已经听见这建筑的某个部分被烧得坍塌,但那家伙一动不动的,平静得像掘墓人一样看着我们。

他是个疯子,说了句疯话。只有疯子才会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平静。

那家伙终于转身向外走去,用的是散步一样的速度,于是我们也保持着和他一米开外的距离出去,速度很慢但必须等待,因为我们宁可面对烟熏火燎也不想走在他前边。

我们在日军曾经隐匿并封杀我们的林沿慢慢走动,这里停着一辆吉普车,车边有四具日军的尸体,而车上有一具中国兵的尸体。我们沉默着,没人想跟这么个无法预测的家伙说话,我们一声不吭地解除死人们的武装归我们所用,往下是衣服。那家伙似乎也不想理我们,他背着我们,一直看着那两栋燃烧的建筑。

但这疯子真的救了我们,据说他乘的飞机平安降落在机场,然后他就和他的亲兵弄了辆车来找散落在四周丛林里的部队。他发现我们被围,便在雾里喊着万岁左冲右驰,日军以为上司驾到而暴露位置集合,被他用一匣机枪子弹全部报销。如果不算不辣开的枪,他毫发无伤,传令兵死得也与此无关,传令兵死了,因为他曾经驾车冲过包围机场的整个日军联队。

我们是他找到的第一支中国部队。他说他叫龙文章,正在找应该归他指挥的川军团。

龙文章忽然回过身来叫我:“孟连长!”

我用日军的水壶喝水,他那样毫无前兆的大叫让我呛着,我忍着咳嗽沉默地看着他。

他说:“你被撤职了。到底了,二等兵。”

我轻轻地把忍住的那半个咳嗽咳完,因为往下需要愤怒的力量,“你不是我们的团长。我们是川军团。”

他厚颜无耻地看着我,“拨给我指挥的就是川军团。”

我盯着他,“川军团的团长是虞啸卿。”

龙文章半点不嗑巴地说:“他死了。你们现在归我管。就是这样。”

我只好沉默,现在他最大,怎么做他说了算,你能怎么办呢?

那家伙解决了我之后,思维立刻跳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和英国佬儿打交道是真他娘叫三尸神暴跳。你们不会正好有人会说英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