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5页)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我和郝兽医交换着眼神,后者在犹豫,但我瞪着他。老头儿嗫嚅半天:“……他是我助手。”

何书光指了指几张已经并在一起的桌子,“快去检查!”

我随着郝兽医走向那里,但被张立宪喝住,“你那脚怎么啦?”我让他看我没鞋的左脚,“少只鞋,地不平啊。”

“鞋呢?”

“被一个死鬼子抱着不放,一块儿入土为安了。”我说。

张立宪实在是比禅达人更好哄,“要得。”

我控制着自己尽量是瘸而不是拖地走向那几张桌子,在桌上摊开非常有限的几件诊疗工具。“排好队!检查啊!检查啊!”我喊得比郝兽医响多了。

蛇屁股吃惊得看着我,“这样也行啊?”

我把他摁倒在桌上,拿听诊器捅他,顺便掐他,“少他妈废话。”

康丫挤在我身后挠着肋骨,“烦啦,回头写上‘不要脸’三个字,给我贴床头长长见识。”

“你有床的没呀?贴了你又认识?‘脸’换成‘屁股’你分得清,那是多了个字,换成‘臀’字你认得不?”我把他挠我的手打回去。

郝兽医在对面冲着我苦笑,“行啦行啦,你赢啦。不过听诊器能还我不?你不能拿它当刺刀使啊。”

他说得也对,张立宪和何书光根本就没怎么在意我们这边,说真的,他们尽量离我们远一点儿,而我一直在用听诊器的金属边捅得蛇屁股痛不欲生。

我把听诊器还给了郝兽医,拿起一块划粉以便往检验通过的货色身上划上记号。混蛋们忍着笑不再说什么了,看着我在蛇屁股身上画勾。当我转身时撞到了阿译,那位是唯一没忍笑的一位,并且他那一脸凝重对我的杀伤力大过别人的讪笑。

“孟烦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的。你终于做了一件让我感动的事情。”他诚恳地对我说。

我愣了几秒钟,然后将他安顿在桌板上,死命摁着他很瘪的胃,让他大笑着鬼哭狼嚎。

“你们都欠收拾啊?!”他从站起来以后就没坐下过,手叉了腰瞪死了我们,并且我们都知道他所喊的是一句在东北很严重的挑衅话——形同他一个人在挑战我们所有人。

但是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呢?“疯子”“脑袋叫马桶砸了”这样的话在我们中悄悄传开,张立宪和何书光也听得真切,于是当他是疯子再也不看。

迷龙郁闷地瞪着天空。

没人理迷龙迷龙憋气,可并没人跟他对打对骂,于是他憋一会儿骂一句,连我们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一帮子虎B玩意儿!”迷龙像个疯子一样在吼叫,但没人理他。

管他呢。参加过体检的人下了桌子就走向另一张桌子,带着他们的勾,向把关造册的张立宪和何书光陈述自己,以图能被登记造册。一切的繁琐让我们并不悲壮,我们也觉得别人很滑稽,但仍然觉得自己很悲壮。

要麻挺着他并不发达的胸肌,“李四福,原来是川军团的。重机枪连下士。”

张立宪因为“川军团”三字而抬望眼,但也只是抬下头,然后写下名字。

不辣还在为湖南人的荣耀而战,“凭啥川军团就优先?你咬扎手指佬下来我才服。”

何书光理都不理他的茬儿,“上等兵?”

不辣这回不敢玩儿了,啪啦一个近乎普鲁士化的敬礼,“邓刚,湖南宝庆,打过小东洋可没上过学。第七守备团步兵连上等兵。”

张立宪看了看不辣的汉阳造,“你没丢了自己的武器。”

不辣顿时又抖擞出一个敬礼,简直是倍感荣耀,“人在枪在!长官!”

但张立宪并没有接着表扬下去,只是挥了挥手,“下一个。”

插科打诨的劲头已过,我确确实实在帮郝兽医打着下手。

我不用检查,因为我就在检查别人,我想了很多花招来蒙混过关,但只一个就够用了。对我们的检收简单得吓人,快得吓人,后来我想明白了,没必要跟废物利用的炮灰身上浪费太多仪式和手续。几乎没有人被淘汰。

康丫哈着腰,“康丫,山西大同。打过仗。第十七整理师运输营准尉副排长。”那家伙谄媚地笑,“长官,我可会开车。”

何书光半点儿没给面子地示意下一个,“等打了胜仗就有车给你开啦。”

豆饼拖着他过大的鞋,“谷小麦,河南焦作,五十一新编师辎重营上等兵。打过仗,莫上过学。”

张立宪看了看豆饼的长相和身材,“我看你也就是十五六,怎么成了上等兵?”

“是饿的。我十九了,长官。我当兵五年了,长官。”

也许张立宪会同情他,但同情绝不是说他现在会做什么。豆饼身后是阿译。

阿译一丝不苟地敬礼,在敬礼上他一向做得比我们好,“林译,上海人,没打过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