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1/15页)

郝兽医凑近了我,他比我更加心事重重,重到有点儿鬼祟。“腿还好吧?”老头儿问。

我瞟了他一眼,“有话你直说吧。它也用不着人问好。”

老头儿迟疑地说:“我想告假回站里看看,那还有八个重伤号。你说他们会准吗?”

我看看庙门前那几尊瞌睡的家伙,“你说呢?我觉得我们现在加条绳就成壮丁了。”

郝兽医苦笑,“你就不能给我打打气吗?”

“要气干啥?你看那墙倒了。”我袖着手,用下巴指指。

郝兽医明白我的意思时就吓了一跳,“那是临阵脱逃,要被军法从事的。”

“虞啸卿啸完了也就把咱们忘了。哪来的法?一二一左右左这叫法?就这乱劲儿你找不着法法也找不着你。”我看着他的犹豫击他的软肋,“或者你耶和华如来佛一起地求,求哪个好心人埋你的伤兵时能给写个名字。”

老头儿现在真是难为坏了,作为我们中穿军装的一个老百姓,他一向比我们这帮兵油子更遵守规则,“我怕我刚走,你们也走了,我怕掉队——你说除了你们我还认识谁呀?”

“那我走。”我说。

牛并不是吹的,我起身,那处坍塌的矮墙实在对我这瘸子来说都不是障碍,一步迈过,郝兽医战兢兢跟后边,但所有人都在瞌睡着,没人顾过他。

我们已经走进我们垂涎了一夜的干爽的土地,我走不动时老头儿就开始搀着我。

老头儿搀着我的胳膊,说:“烦啦啊,你做好事时其实看着蛮顺眼的。”

“别烦啦。你又不知道我要做啥事。”我甩脱老头的手。

于是老头儿迟疑地看看我不再说话。

看守和押送根本多余,因为我们彼此蔑视但互相依赖。老头儿说除了你们我还认识谁呀?可不,在这南陲极边,我们这些异域人就象瞎子背着瘸子一样相互依赖。战死好过饿死,一群人饿死好过孤独地饿死,命运终于平等了。”

禅达城离得不远,我们远眺禅达。

我和郝兽医,你护着我,我护着你,低头搭眼地贴街边走着,因为张立宪也带了一队显然和我们一样的重组兵过路。远方的事态显然越发紧急了,这队兵的步速比我们可要急促得多了,而从对边巷子里被李冰领出的一队兵则干脆不是重组兵而是原装的,他们抢在重组兵之前跑得地动山摇。

慵懒的禅达忽然充斥了军事意味。

我们远远地看见收容站,这地方显见得已空了,门前的岗哨都已经只剩一个了,羊蛋子象我一样无味地站在巷口张了几望,然后更加无味地向另一个方向跛开。

我和郝兽医选择是岔道越墙,把郝兽医顶到墙上很费了些功夫,然后我看了扒在墙头等着的老头儿一眼,叉了手走开。

郝兽医急大发了,“嗳?噫!怎么你?”

我边走开边说:“我都说了,你不知道我要做啥事啊。”

郝兽医在上边急得冒汗,“扯!你快……”

“长官好!”我冲着老头儿看不见的一个地方敬礼。

老头儿吃了惊吓,以在墙那边的一声扑通落地作为收场,我听了会儿那边的动静,想象着一个捂着腰眼子的老头儿哀怨地离开。

我对伤兵完全没兴趣,是注定要让老头儿失望的。我必须得回来,是因为虞啸卿说重组川军团时,我觉得被阴魂附体,被一个小姑娘的死哥哥附体,死人生前和我一样是川军团的中尉副连长。这种感觉很不愉快。

我在禅达的陋巷里跛行,竭力记忆起当时的路。我经常要在溜边蹭缝的巷角寻找某种事物的残渣。一个贼不大可能记得三天前仓皇逃过的迷宫一样的巷子,但是这个贼当时抱着一捆不断掉渣的粉条——我读过跟着面包渣回家的故事。

我就着又一小段红薯粉确定了又一个转角,我转过那个角就被吓了一跳——一条我生平仅见的大狗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这样的狗在一个这样近的距离上,只会让人有一种被活撕掉的恐惧。

那家伙很快就确定我是一个不具威胁性的对象,眼光也变得漠视起来,它和我错肩而过——实际上我已经快在巷墙上把自己贴成了纸——然后用一种让人目眩的高速奔跑,迅速消失于巷子。

“天灵灵地灵灵!死狗变成汤!”我惊魂未定地诅咒。

显然它没变汤的修为,安慰了自己之后我继续搜索粉条子。

找到她做什么?告诉她中尉副连长哥哥已经阴阳殊途?然后呢?我不知道。四年没碰过女人了?我并不觉得这想法多无耻,但因此我就该冒着军法从事的危险搜索另一个让我愉悦的女人?不会。所以我断定被阴魂附体。我是一个并不坚定的无神论者。

现在我的搜索终于濒临绝境,因为在一处巷子的拐角,我看见几只正在啄食的鸡,而我再也找不到任何粉条子,或是蚯蚓甚至蚂蚁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