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59—1563年(第25/68页)

他替嬷嬷开了门,看她迈出房间,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修院里。

皮埃尔一身轻松,步履轻快。他喜不自胜。到底摆脱了那个野种。到家之后,免不得要闹翻了天,那也值了。他和可恶的奥黛特之间再没有瓜葛。说不定能把她也摆脱掉。

他不急着回家,先进了酒馆,要了一杯雪莉酒给自己庆祝。这种茶褐色的葡萄酒很烈,他一边啜饮,一边思索正经事。

如今办事比从前困难。弗朗索瓦二世国王加紧惩处新教徒,也许是依着王后苏格兰的玛丽·斯图亚特的意思,不过更可能是玛丽那两位舅舅吉斯兄弟的授意。因为查得严了,新教徒就更谨慎了。

皮埃尔手底下有几个新教徒奸细。他们被抓了来,因为怕受酷刑,所以当了叛徒。不过,现在异教徒也学乖了,不再轻信身边的教友,彼此以教名相称,不肯透露姓氏和地址。这就像一盘棋,教会每走一步,异教徒总有对策。好在夏尔沉着耐心,皮埃尔从不气馁,这局棋,要以死来收场。

他喝光了酒,一路走回家。

一进门,他不禁大吃一惊:客厅里赫然坐着夏尔枢机。他穿着红色丝绸上衣,正等着他回来。

接生婆立在枢机身后,只见她抱着肩膀,扬着下巴,等着看他的好戏。

夏尔开门见山:“你把孩子怎么了?”

皮埃尔马上镇定下来,飞快转动脑筋。想不到奥黛特动作这么快,女人被逼急了倒会耍手腕,他倒是低估了。她生产后恢复了一点体力,想到找枢机求救,八成是纳塔去送的信。纳塔运气好,夏尔刚好在家,愿意即刻赶来。总而言之,皮埃尔麻烦了。他答道:“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要是你杀了吉斯家的孩子,主在上,我要你一命偿一命。你再有本事抓亵渎主的罪人也没用。”

“孩子还活着。”

“在哪儿?”

抵赖也是徒劳。皮埃尔实话实说:“圣家庭修会。”

接生婆面露得色。皮埃尔羞愧难当,后悔扇了那一巴掌。

夏尔说:“去把他带回来。”

皮埃尔迟疑着没有接口。他没脸回去,但要是公然违抗夏尔,那就是自毁前程。

夏尔又说:“最好他还活着。”

皮埃尔听出弦外之音:万一孩子不幸夭折,就算与他无关,也要算在他头上了——虽然不少婴儿活不过几个小时。十有八九会以谋杀罪处决他。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慢着,”夏尔喝住他,“听仔细了。你要和奥黛特过下去,一辈子照顾好她、照顾好她这个孩子。这是我的意愿。”

皮埃尔沉默不语。夏尔的意愿谁敢违拗?连国王也不行。

“还有,孩子叫阿兰。”

皮埃尔默默点头,接着出了门。

西尔维的好日子维持了半年。

她用卖书的收入租下一栋不错的两居小房子,位于河南岸大学区的塞尔庞特街,正厅用来开铺子,卖些纸墨之类的文具品,主顾是老师、学生和识字的大众。纸是从圣马塞尔区买的,在城墙以外的南郊,因为傍着毕耶河,造纸商不愁缺水。至于墨水,则是她用栎五倍子制的。栎五倍子是树干上生的瘿,呈瘤子形状,林子里就采得到。父亲教过她怎么制墨。印刷用墨得兑上油来增加黏性,日常写字用的不同,墨要稀一些,她也晓得怎么造。店铺的收入并不够维持母女二人的生计,不过只是个幌子,她们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伊莎贝拉不再终日郁郁,但经此变故,衰老了许多。历经磨难之后,母亲意志衰颓,女儿却坚强起来。如今家中一切都是西尔维做主。

她做着非法生意,又是异教徒,时刻都有生命危险,奇怪的是,她过得很快乐。她琢磨原因,猜想是因为这辈子第一次不必听男人呼喝使唤了。她自己决定开铺子,自己选择重新参加新教区会,继续偷卖禁书。她凡事都和母亲商量,但最后都是自己拿主意。快乐来源于自由。

夜里,她也憧憬着躺在男子的怀抱里,但绝不会为此放弃自立。大多男子都把妻子当成小孩子对待,区别在于女人干的活更多。也许世上的确有男子不把妻子视为财产;西尔维还没遇见过。

她和母亲更名改姓,以免官家凭名字想到被处决的异端分子吉勒·帕洛。如今她们改姓圣康坦,西尔维自称泰蕾兹,母亲则改叫杰奎琳。其余新教徒心照不宣,见到了就以化名相称。母女俩只结交新教徒朋友。

铺子开张不久,就有官员来盘查。母女俩报上化名,对方没有怀疑。他把屋子查了个遍,又问了许多问题。西尔维怀疑他是皮埃尔·奥芒德手下的,不过按说纸墨店例行要接受检查,免得私藏禁书。店里没有书籍,只有记事簿和账本,官员满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