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59—1563年(第22/68页)

到了第四天,能干的活都干了,巴尼又在甲板上遇见乔纳森。此刻飞鹰号正穿过一片海湾。海岸线在船首左舷,自从驶出韦斯特谢尔德河口进入英吉利海峡,就一直如此。巴尼不精通航海,但琢磨着这会儿英国海岸线该是在船首右舷。他眉头一皱。“你看什么时候能到库姆港?”

乔纳森一耸肩。“我哪知道。”

巴尼突然有种不祥之感。“咱们不是去库姆港,对不对?”

“最终还是要去的。”

巴尼越发心惊。“最终?”

“培根船长没跟我说他什么打算。也没跟别人说。”

“可你好像认为不是回家。”

“我只是看海岸线判断的。”

巴尼定睛眺望。海湾深处,靠近海岸的地方,一座小岛从水中高高耸起,形成一面陡峰,峰顶立着一间宏伟的教堂,仿佛一只巨大的海鸥。这幅景象看着眼熟,巴尼心里一沉,想起自己的确见过——两次。此地叫圣弥额尔山,他第一次路过是三年前去塞维利亚途中,第二次是两年前从西班牙逃亡尼德兰的路上。他问乔纳森:“咱们是要去西班牙,对吧?”

“看样子是喽。”

“可你没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啊。何况我们得有一个炮手。”

他们为什么得有炮手,巴尼一猜便知。巴尼早就奇怪,船上铁匠的活儿这么少,培根怎么还雇人;原来如此。“这么说,你和培根合伙把我骗上了船。”

乔纳森还是一耸肩。

巴尼朝北面望去。六十英里外就是库姆港。他又扭头望着岛上的教堂。隔着一两英里,但海浪至少三尺高。他知道跳船游过去是没戏了,那是死路一条。

他沉思良久,又开口问:“不过咱们离开塞维利亚就回库姆港,是不是?”

“兴许是,”乔纳森回答,“也兴许不是。”

十一

奥黛特要生了。她喊得撕心裂肺,皮埃尔则盘算着怎么摆脱掉这婴儿。

主因她不守妇道而降罚于她。是她罪有应得。皮埃尔寻思,看来到底还是有天理在的。

孩子一生下来,她就休想再见一面。

逼仄的房子里,皮埃尔坐在楼下翻看黑皮簿子,稳婆在楼上寝室替奥黛特接生。早饭没吃完,还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面包、火腿、几根早熟小萝卜。皮埃尔家可谓家徒四壁:裸露的墙面、石板铺就的地面、阴冷的壁炉、一扇对着阴暗窄街的小窗户。皮埃尔讨厌这个住处。

平日里,他一吃完早饭就出门,一般先去圣殿旧街的吉斯府。府里铺的是大理石地面,墙上的油画叫人赏心悦目。他要么一整天留在府里,要么去罗浮宫,伺候夏尔枢机或是弗朗索瓦公爵。傍晚,他常常同手底下不断壮大的探子碰面,往黑皮簿子里添几个新教徒的姓名。除了晚上回大堂区的蜗居就寝,平时很少在家。但这一天,他得等孩子生出来。

1560年5月,他们结婚五个月。

新婚后那几周,奥黛特还想勾引他圆房,为此拗着性子,百般卖弄风骚。她扭着腰肢,一对大屁股晃来晃去,还故作媚笑,露出歪歪斜斜的牙齿,叫皮埃尔好不反胃。一计不成,她又使起了激将法,讽刺他不是个男人,要么嘲笑他有同性癖,可两样都没说中皮埃尔的心事,只叫他怀念起寡妇博谢纳的羽毛床、床上那些个漫长的午后。即便如此,听奥黛特冷嘲热讽的也不免心烦。

眼见奥黛特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过了严冬、进入阴雨连天的初春,两人从相互看不顺眼成了冤家对头,彼此都懒得多说一个字,话题只剩下吃什么饭、什么衣服要洗、生活费多少,再就是骂家里那个十几岁、整天苦着脸的女仆纳塔不好好干活。皮埃尔心里窝着一团火。一想到这个母夜叉,他什么心情都给破坏了。以后不仅要忍受奥黛特,还要替她养这个野种,他忍无可忍。

说不定这小杂种生下来就死了。但愿如此。那就不用愁了。

奥黛特不叫了,片刻之后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皮埃尔叹了口气:愿望没能成真。看样子这小畜生健康得很,可恶。他疲惫地揉揉双眼。什么事儿都不好做,什么事儿都不顺心,总是要扫他的兴。有时候他不禁想,是不是自己的处世哲学有什么差错?

他把小簿子放进文件匣,上了锁,钥匙揣进口袋。簿子没法留在吉斯府,因为还没分派房间给他用。

他站起身,接下来的事他已经有了打算。

他来到楼上。

奥黛特合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不过呼吸平稳,要么睡着了,要么是在歇息。小丫头纳塔正在卷床单,上面沾满了血污黏液。接生婆左臂抱着那个小不点儿,右手拿着一块布,在水盆里蘸湿了,擦拭婴儿的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