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59—1563年(第17/68页)

“怎么?”

“说话要留神,不要透露消息。他说不定懂西班牙语。”

巴尼一点就通。这老头儿迟早会跟人说起这番经历——除非杀了他灭口,不过三个人谁也不忍下手。他会交代劫船者的身材样貌,因此他知道的越少越好。埃布里马比两兄弟年长二十岁,因此经验老到,两人欲要冲动时被他及时劝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巴尼于是问:“怎么处置他?”

“先把他留在筏子上,等咱们上了岸,把他扔在河边,绑了手脚、堵了嘴。他没有性命危险,不过等到被人发现,也得到早上了,到那时咱们已经走远了。”

巴尼认为他计划得很周到。

那之后呢?趁夜里赶路,白天藏好。离科特赖克镇多走一英里,就越不容易被追到。再之后呢?要是记得不错,这条河的尽头是斯凯尔特河,流经安特卫普。

他有亲戚住在安特卫普:扬·沃尔曼,父亲的表亲。他转念一想,扬也是卡洛斯的亲戚。梅尔库姆、安特卫普、加来、塞维利亚这条贸易航线是四兄弟合力之功:巴尼的父亲埃德蒙·威拉德、威拉德的胞弟迪克叔叔、卡洛斯的父亲还有扬。要是能逃到安特卫普,应该就安全了。

入夜了。巴尼本想趁夜色赶路,看来是太乐观了。黑暗中很难认清方向;船上没有灯笼,就算有,他们也不敢点,不然被人发现就糟了。云层间,微弱的星光若隐若现。巴尼一会儿能瞧见眼前的河面,一会儿又一抹黑,把木筏划到岸边,只好重新掉头。

他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所以然,接着才想起自己杀了人。真奇怪:这么可怕的事竟然忘了个精光,冷不防地又想起来。他的心情就如同这夜色,暗沉沉的。他一阵心乱如麻。戈麦斯倒地那一幕在脑海里浮现。他跌倒之前,似乎已经断了气。

这并不是巴尼手里的第一条人命。他开过炮,远远地瞄准进攻的士兵,看着几十个身影跌倒,有的当即毙命,有的重伤不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感慨,或许因为他不曾见到那些死者的脸孔。戈麦斯则不同,这是他亲手犯下的惨事。刀刃触到戈麦斯,随即刺入他体内,手腕的力道挥之不去。他仿佛瞧见跳动的心脏喷出鲜红的血液。戈麦斯为人可憎,结果了他等于为民除害,可巴尼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月亮升起来了,在云层间时隐时现。借着有光的间隙,他们瞧见一处地点,似乎远离人烟,于是把老头儿丢下船。埃布里马把他背到远离河面的干燥角落,让他躺得舒服些。巴尼没下船,只听见埃布里马低声向老人说了什么,似乎是赔罪。的确应该,毕竟老人家什么也没做,无缘无故地遭殃。巴尼听见钱币碰撞的叮当声。

埃布里马跳上木筏,巴尼撑起长篙。

卡洛斯问埃布里马:“你把从戈麦斯那儿赢的钱给他了,是不是?”

月光下,埃布里马一耸肩。“咱们偷了他的木筏,这可是他的饭碗。”

“现在咱们两手空空。”

“你早就两手空空,”埃布里马毫不客气,“现在我也两手空空。”

巴尼又琢磨起追兵的问题。他们会投多少人力财力,巴尼拿不准。官府痛恨人命案子,不过死者和凶手都是西班牙士兵,科特赖克镇议会才懒得浪费钱,为一个死掉的外国人捉拿几个外国人。至于西班牙驻军,要是给他们拿住,那是必死无疑,至于他们是否有心力组织追捕,那就是另一码事了。军队大概会走走过场,最后不了了之。

埃布里马一语不发,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严肃地问:“卡洛斯,有件事,得一次说个清楚。”

“什么事?”

“咱们现在不在军队里了。”

“倘若他们抓不住咱们。不错。”

“当初登上何塞与玛利亚号,你对那个军官说我是自由民。”

卡洛斯说:“我知道。”

巴尼感觉到气氛紧张。这两年来,大家都把埃布里马当作普通士兵对待。他虽然是一张异国面孔,但和其他士兵平起平坐。现在又该怎么对待他?

只听埃布里马问:“卡洛斯,你认为我是不是自由民?”

巴尼注意到那句“你认为”。言外之意是,埃布里马自认是自由民。

巴尼猜不透卡洛斯的心思。自踏上何塞与玛利亚号甲板,他们就没提过埃布里马的奴隶身份。

卡洛斯沉默良久,最后开口说:“你是自由民,埃布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