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第2/3页)

当时宗泽被盈儿的失态举动弄得很诧异,他连忙和蔼地命盈儿起身,有何言语慢慢讲来。但盈儿执意不肯抬膝,宗泽只好且由她跪在那里。

于是盈儿便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将其之身份来历、蒙骗进府的原因动机、进府以后的所作所为,以及最终放弃复仇初衷的缘由,一五一十尽数倾出。说完之后,盈儿的心情,是在如释重负的松快里,又夹杂了无名的畏惧。因为她不知道宗泽在得知真相后,会对她怎样处置。特别是当她看到宗泽听她说完面色严峻地陷入沉默时,后背嗖嗖发凉自是在所难免。

宗泽沉默的时间不短,不过并不是在考虑对盈儿的处置。

他一时没有做出反应,是出自两个原因。一因盈儿所坦白之事,确乎令他异常震惊,他需要一个平复心境理智对待的过程。二因面对盈儿这样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是心情纷乱百味杂陈,如何讲清其间的事理,也是需要善作斟酌。

经过一番沉静思索,宗泽终于用低浑的嗓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言语不多,但字字发自肺腑。他知道对于盈儿这样的人,欲得解其心结,以诚对诚是最好的办法。多余的话用不着啰唆,而该说的话则一定要说透。

宗泽开言先道,老夫要感谢你盈儿姑娘手下留情,饶了老夫一命。这倒不是说老夫这条命舍不得让你拿,而是因为老夫这副迟暮之躯,如今不仅属于我宗泽本人,更是属于大宋的江山社稷。非是老夫自命不凡,如今这汴京之存亡,实与老夫之存亡休戚相关。你终未向老夫下手,说明你是通晓此理的,不忍以一己之私仇而致祸于万民。那么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多说了。

关于吕康系遭误斩,宗泽说,这虽是你的一面之词,但我完全可以相信。甚至我估计,被误斩者可能还不止你兄长一人。这个责任,我无可推卸。对此老夫唯一可解释的,便是其事确为不得已也。彼时需要快刀斩乱麻,容不得老夫对一应案犯细加甄别。汴京之乱非以铁腕不可治理,铁腕戡乱则很难避免伤及无辜。两难之间,为大局计,别无选择。付出这等代价,我也非常痛心。老夫唯能以鞠躬尽瘁之决心,拼将残年为民造福,以图对此赎报万一。此心此情,难以尽述,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最后,宗泽表示了他对盈儿的态度。他说盈儿姑娘你意欲为兄报仇,乃因骨肉情深。而终于放弃初衷,乃因深明大义。对于你这样一个情义分明敢作敢当的女子,我宗泽由衷钦敬。你并未加害于我,谈不上何罪之有,也就无所谓什么惩处。现在你是去是留,全凭你自己做主。但若依老夫之意,还是留下为是。如今世道混乱,匪寇遍野,你独自飘零在外,生计安全均无保障。如果你对老夫稍有理解,如果你还信得过我宗泽,如果你愿意给老夫一个报偿的机会,你就不要走了。从此你盈儿姑娘,就是老夫的干孙女,我对你今后的生活,一定会负责到底。

姜到底是老的辣,宗泽这篇声情并茂的解释,以及他那番宽厚悲悯的抚慰,虽说不能立刻化解盈儿的全部心结,却终究是在盈儿心灵上激起了强烈回响。从盈儿那紧咬朱唇泪如雨下的情状上看,此刻她的胸间定然是正在波澜起伏倒海翻江。而那剧烈翻卷的浪涛是苦是咸是辣是酸,恐怕是连她自己也难以说清。

也不知垂泪垂了多久,她慢慢抬头问了宗泽一句:“盈儿再留在府上,宗大人放心吗?”

她得到的回答是相当干脆的两个字:“当然。”

于是,盈儿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倾下身去,重重地给宗泽磕了个头。

这次谈话的内情,除了甘云,任何人皆不得而知。张婆只知自此盈儿便打消了离去之意,其性格也渐渐变得开朗,却不知宗泽究竟是与盈儿谈了些什么。她不免私下里啧啧称奇。不过她是个很知规矩的人,对于不该多嘴的事,从不多嘴去问。

宗泽把盈儿的事告诉甘云,一方面是因其承担保卫之责,相关情况应当让他知道;另一方面是有意让甘云对盈儿有个全面了解。

这里面又有个缘由。原来,留心为甘云物色一个合适的眷属,是李纲对宗泽的一桩拜托。宗泽亦谓此乃责无旁贷。初逢盈儿时,宗泽见其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然容貌气质却相当不俗,便闪出过此女堪配甘云之念。他应允收留盈儿进府,与此有很大关系。如今虽是得知了盈儿进府真相,但宗泽对她并无恶感,相反地还越发产生了怜惜之情。他认为这个姑娘本质很好,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与甘云都可谓旗鼓相当,如能促成姻缘,诚为一件善事。并且,从宗泽的内心里说,这事现在亦有一层对盈儿的报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