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2/2页)

此时在汴京市面上发现的假币是会子。所谓会子,是一种纸质的钱物凭证,有钱会子、铅锡会子、寄附会子、合同会子等名目之分,其最初的作用,主要是用于寄存汇兑,后来才逐渐具有了通常的纸币性质。

会子的大量发行是在数十年后的乾道年间,在建炎年间它还不曾广泛流通,从严格意义上讲,这时它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货币。因此假会子的出现,暂时还不至于直接扰乱市场,但它的影响很坏。尤其是当前正处于特殊时期,任何一点小动静,都可能引起大恐慌。敏感的市民们很可能会因此对其他货币的真伪也产生疑虑,唯利是图者也可能随之效仿,趁乱在其他货币上做手脚。若是引发这种连锁反应,汴京的稳定是维持不住的。

这些事均属刻不容缓亟待解决之事,但却是哪一桩也没法痛快解决。

对于草关镇事件,宗泽深知能否查明真相,与能否争取王子善义军归顺,乃至能否形成京畿各路杆子的抗金同盟,有着相当重要的内在联系。所以,他不但从未将此案束之高阁,而且是一直亲手在抓。

根据调查反馈回来的情况分析,他可以断定,其案乃是出没于京郊的某个寇伙所为,并已基本锁定重点对象。但因尚未拿到确凿证据,还不能将目前掌握的情况通报给王子善。因为现在若是将调查过程及细节透露出去,未见得能取信于王子善,反倒会对进一步的调查造成不利影响。至于何时才能给王子善拿出满意的交代,眼下确实难说。

关于军心问题,从闾勍的反映中看,诱因主要在生活待遇方面。将士的生活待遇依赖于后勤供给,而后勤供给的主要困难是军费。一想到军费二字,宗泽就头大如斗。上任以来,为了筹措军费,他已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办法俱已想了个遍,现在除非是能从地下挖出元宝,否则他真是黔驴技穷了。

在这个时候有人拿着朝廷的借据来要债,则更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留守司的财政朝不保夕,怎么可能抽出资金去还账。况且,天知道那笔债务是个多大的数目,只怕是把整个开封府衙门扒了卖掉,也未必能抵得了那笔孽债。

可是你能指责人家讨债不应该吗?你能推诿说这事与你无关,诸位应当去找朝廷说理吗?你能像个无赖似的拍着胸脯叫嚣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吗?不能。不能就得想办法将讨债者安抚住。可是拿什么去安抚?空口说白话,谁吃那一套?

再说假币问题,同样不可小觑。一旦此况泛滥成灾,汴京必将不战自乱。然而偌大京城,人口百万,从何入手,怎么缉查?各厢衙门人力既有限,工效也不高,一时半会儿如何能查出源头?

事重如山,事乱如麻,宗泽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宗泽的体质原是不错的,他虽是文人出身,却自年轻时便养成了习武健身习惯。直到现在,只要时间允许,每日晨起洗漱后,他还是要先练上一会儿拳法剑术或者五禽戏八段锦之类。兼之品端欲寡不贪酒色,所以他虽一向是粗茶淡饭,历来却很少生病。

但是年岁不饶人,他毕竟已是暮色苍茫的古稀之躯。自打来到汴京,他就像是一只被不断抽打着的陀螺,一刻也没停止过运转。其间是一个烦忧接着一个烦忧,一个焦虑接着一个焦虑。没有一天不竭力,没有一夜不劳神。食也不得安,卧也不得宁。况且正值三伏酷暑,内湿外热交相侵袭。饶是他的身体底子再好,也经不住这般煎熬拼耗。因此,当这许多的难题一起向他扑面压来时,他终于筋疲力尽难以支撑,急火攻心地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