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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这一日一直在与宋江、吴用研究下一步与朝廷的沟通斡旋事宜,燕青找了他两趟都没找到。直到晚间戌时后,燕青再去卢俊义大帐,才见到了一脸倦色刚刚回营的卢俊义。

卢俊义已听说燕青来过两次,知其有紧要言语要说,就屏退了左右,邀燕青于烛前坐定,促膝细谈。

燕青直言不讳地道,关于冯亮被斩之事,小乙甚觉不公,又不便对旁人说,只能对主公一吐为快。事实上,分明是那狗官对冯亮等弟兄肆意辱骂于前,又夺刀动武于后,才酿成了这场变故,怎么能将罪责全都压在冯亮头上呢?若说这事破坏了招安,首先坏事的也是那狗官,为什么不能先论清这个道理再议罪定罚?如今我们尚未正式接受招安,已是这般软弱怯懦,受了招安以后又当怎样?那班狗官还不得骑在我们的脖子上屙屎了吗?

卢俊义听了,微微摆摆手道,这些话不必多说了。要说冯亮不该被斩的理由,我能摆出来的比你还多。但最后将其判斩,我也是默认了的。

燕青问,这却是为何?

卢俊义道,如果单就这场事件本身的是非而论,其罪自然不全在冯亮。然则从全军的招安大计考虑,果断地处决冯亮,确乎于消除朝廷对我们的误会和戒心有利。宋大哥身为全军统帅,其一举一动不能不从全局考虑,其身负的重压又非你我可以体味。为全军将士的大安危计决定斩冯亮,当是可以理解的。我知道在各营头领中,不赞成处斩冯亮者大有人在。唯其如此,我就更要支持宋大哥的主张。因为,假如我坚决不同意处斩冯亮,便有在我军内部引发分裂的可能。目下我们已经远离老巢,只有紧密团结,才能保持住令朝廷不敢小觑的力量,才能有足够的本钱与朝廷谈招安。而一旦发生分裂,马上便会被朝廷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分而歼之,那还有什么招安条件可谈!所以在这种情势下,我只能两弊相衡择其轻。

燕青道,就不能采取个变通的方法,诈称斩了冯亮,设法将朝廷蒙骗过去不就结了?

卢俊义道,你说得容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朝廷得知我们弄虚作假,我们有理也变作没理了。与其那么鬼鬼祟祟,藏藏掩掩,还不如就留着冯亮,堂堂正正与朝廷辩个黑白。但现今宋大哥对皇权朝威甚是敬畏,只愿平安地完成招安,保全部队,已是失去了向朝廷据理抗争的心气胆魄。说到这里,卢俊义不禁微叹了一声。

燕青轻击了一下桌面道,主公这句话,才是道在了关键处。

卢俊义道,这话我只对你说,切不可言与他人。

燕青道,小乙省得。小乙今日来见主公,主要想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说至此处,燕青本能地压低了声音道,有几句话早想说与主公,却一直憋在肚子里未敢擅言。今日小乙不能不说了。那宋江宋公明,小乙自上山以来已观察他许久。若论其平日行事,还算得是温良恭俭、忠厚仁义。但其每临大事,即惶然无措,六神无主,全无半点韬略。此人之所以高居总头领之位,不过是基于其在江湖上的资历和声望,以及与那班最初上山聚义的老班底头领的深厚关系,而非是因其具有驾驭全局、指点江山的领袖才能。在这样的一个人麾下做事,不说前景黯淡,起码是难成大事。你看如今招安未就,其便已奴相毕现,连句光明正大的硬话与朝廷一辩都不敢了。他日招安完成,我等归了官军节制,焉得不日日忍气、夜夜吞声,处处逆来顺受耶?这样的日子有法过吗?

卢俊义微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燕青说完这番话,不动声色地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燕青道,依小乙拙见,三十六计走为上。主公上山落草原属迫不得已,现既蒙朝廷赦罪,正可就此机会解甲归田。小乙愿追随主公同回大名重振家业。凭着主公的经营手段,不做那朝廷封赏的鸟官照样可成就一番伟业,岂不可落得个逍遥快活?

卢俊义拈着胡须沉吟有顷,方喟叹一声,睁开眼睛对燕青款款地道,此事我亦曾细思过,你所言不谬,是一条全身避祸之道。只是目下我卢俊义提出解甲离队,非其时也。义军中对接受招安本来意见就不统一,能够促成这一行动,全赖核心头领的团结一致。我卢俊义身为副帅,倘一提出离队,定会有人效之,甚至于效之者颇众,那岂不就搞垮了这支队伍,将宋江陷于危境之中了吗?宋大哥与我素昧平生,却一力拯我于水火,并委我为义军的副帅,对我的恩德匪浅,我卢俊义又岂能忘恩负义,在此关键时刻抽身退步只图自安呢?所以解甲之举,只能从长计之。至于宋江实非领袖之材,我与之朝夕议事,了解得比你清楚。如果他真是可成大事之人,我就要劝他自图霸业,不必接受招安了。但是有一点你须明白,能够身居首位乃是多种缘由促成,并非是只靠超人的才略。古之刘备,文不如诸葛武不如关张,亦无一统天下之能,而蜀主之位却非刘玄德莫属,即为显例。一个团伙、一支部队欲凝聚牢固,行动有力,必得有一个权威人物,否则便会分崩离析。宋江就是梁山泊义军中业已形成的权威。虽然从领袖的标准上去衡量他不算够格,然遍观众位头领,尚无一人有足够的条件取而代之。不信你试想一下,换上谁为主帅,能让众将心悦诚服地服从指挥?既然如此,我等就必须努力去维护巩固加强宋江的权威地位,因为这同时就是在维护全军弟兄,包括我们自身的权益。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