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9页)

直到此时,刘汉英木着的脸才稍微松弛了一些,说:“这个方案可以考虑。”然后扭过头去问文泽远:“你看呢?”

文泽远坐在紫色的高背椅上,抱胸后仰,仍然是一副安如泰山的姿态,不动声色地说:“左参谋长的意见很有可取之处。不过在我看来,还不是上策。即便是杨庭辉给梁大牙下了指令,梁大牙固然不敢不照办,但是毕竟是被动地执行,心里不痛快,仗打得就不卖力。其实文章还是应该在梁大牙的身上做。诸位不难想象,梁大牙本来就是一介武夫,抗日又是责无旁贷,他应该是不会含糊的。我敢断言,即便我们不再求他,真打起来,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当然那样一来,协调就成了问题。我们还是要在开打之前把他拉过来。”

刘汉英蹙着眉头说:“可是那个梁必达已经把话说绝了,怎么办啊?”

文泽远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话是说绝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做绝。梁大牙的回绝是假的,是刁难我们一下。问题出在哪里呢?我们的动作有漏洞,旅座忽视了一个不该忽视的问题。”话到此处,文泽远顿了一下。

刘汉英不解地看着文泽远,静静地等待下文。

文泽远接着说:“诸位不妨想一想就明白了,梁大牙从一个游击大队长,一跃而为八路凹凸山的分区司令员,可谓一步登天。而据我所知道,凹凸山共党内部对此异议甚多,虽然有杨庭辉和王兰田做强硬后盾,江古碑、窦玉泉和张普景等人表面应付,骨子里却是不买账的。梁大牙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树立威望,而本部对他的认可至关重要。可是我们却丢掉了一个顺水人情,我们对于他的升迁没有作出及时的反应,这就已经使他不痛快了。大战在即,他这个新官本来有三把火急着要烧,我敢肯定他现在正在暗中摩拳擦掌,烟熏火燎地等待时机大显身手,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但是诸位请注意,梁大牙是一个很自负的人,以往两军协调都是旅座同老杨亲自会谈,可是这次却派了个副官去联络,这又使他感到很没面子。要知道,他是满怀热望盼着本部长官亲自出马,只见到一个副官,他能不泄气吗?一泄气,刁难一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文泽远说完,作战室内一片静默。显然,诸位长官都赞同文泽远的分析。刘汉英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老兄的分析的确精辟,可是,怎样弥补呢?难道本人堂堂一个国军少将当真还要去同这个泥腿子称兄道弟吗?成何体统啊,真是……岂有此理。”

文泽远说:“旅座如果实在抹不开面子,兄弟我也可以代劳,不过这样分量就轻多了。我以为还是旅座亲自出面为好,不过是一时之计嘛。”刘汉英抚额沉吟,好大一会儿才举眼巡睃众人:“诸位意下如何?”

左文录说:“旅座你就屈尊到梅岭清凉寺里走一遭,既拜了佛,又请了罗汉,也算是一项功德之举。”

吉哈天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几位团长也表示赞成。刘汉英于是站起身子说:“那好吧,我近日就去见识一下梁大牙。”停了停又转首看着文泽远说:“老兄,我看还是我们两人同去为好。要给他面子,就把这个面子给足。”

险情像一片移动的黑云,在夜暗的遮掩下,向陈埠县四区所在地崔家集悄然飘来。崔家集的老百姓却对此浑然无觉。一盏昏黄的马灯,映照着李文彬和崔二月的身影。

李文彬是在日落之前赶到崔家集的。自从东方闻音调回分区之后,特委和分区又重新明确,由李文彬具体主持县大队的政治工作。头天,李文彬和陈埠县县大队新任大队长朱预道带领一个中队前往梅岭参加接待国民党军刘汉英、文泽远等要人,并且给友军官员做了破击战的表演,取得了圆满的成功。他看到当了司令员的梁必达同刘汉英等人谈笑自若,不仅全然不见了原先粗野的侉相,而且委实具有了八路军首长的风度,举止得体,客气中又把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

在整个会谈当中,张普景和窦玉泉也同梁必达配合得十分默契,丝毫看不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严重的龃龉。令李文彬尤其不能接受的是,窦玉泉、江古碑等人在梁必达的面前居然表现得……简直是惟梁必达马首是瞻,尤其是江古碑,“纯洁运动”是他领导的,收拾梁必达他最卖力,如今倒好,口口声声都是梁司令长梁司令短,那副仰人鼻息的样子让人肉麻,好像随时都在担心梁必达会杀了他似的。

会谈结束之后,李文彬本想狠狠地刺江古碑几句,可是江古碑又跟在梁必达的后面低眉顺眼地充当随从,去送国民党去了。李文彬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到了窦玉泉,抑扬顿挫地挖苦了几句,说他们如此之快就同梁必达打成了一片,简直让人怀疑他们的人格。窦玉泉则不冷不热地将他批评了一顿,指出他的山头思想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危险的。这就使他心里更加郁闷,有一种暗无天日的忧虑。他当时就对窦玉泉反唇相讥,说:“我反对梁大牙是真实的,因为我看不惯他的军阀作风。同志之间,有意见就说出来,是光明磊落的。可是你们心里明明也有看法,但表面上却一团和气,有了问题也不指出来,看起来是支持梁大牙,实际上是助长了他飞扬跋扈的恶劣习气。这种阳奉阴违的态度对革命是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