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10页)

张普景向江淮军区和分局特派员解释了这份材料的来龙去脉,并且一再声明,当时有许多模糊认识,有些问题证据不足,他写这个材料的真实意图是引起杨庭辉的警觉,后来同杨庭辉同志交换了意见,又在分区党委和特委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问题得到了澄清。这个材料是他写的不错,但这一次不是他送的。

江淮分局和军区派来的同志对张普景的态度没有表态,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但张普景后来从别人的谈话中得知,人家是不相信,认为他搞阴谋,是受到某种压力或出于某种心态反悔了,企图“撤诉”。这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张普景只好自认晦气,也刻骨铭心地认识到了革命的复杂性。再同杨庭辉在一起,心里就有许多不自在,平白无故地担了个阳奉阴违的小人名分,脸色阴暗了许多日子。

在这段阴暗的日子里,张普景把知情的几个人都琢磨了几遍,杨庭辉是可以排除的,王兰田也是可以排除的,就算窦玉泉和江古碑有这个动机,可是他们手里的材料是销毁了的,而军区和江淮分局特派员手里的材料又确凿是他亲笔所书,只是隔日许久,他已不可能分辨是谁手里的那一份。如此排除来排除去,就只剩下自己手里的一份。

到了最后,张普景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了,难道真是自己一时混蛋派人送了这份材料?难道是梦游了吗?想到这里,张普景惊出一身冷汗,再回过神来去找自己的那一份,这才大惊失色——自己装在公文包里的材料当真不见了。这就由不得他不疑神疑鬼了,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并且愈演愈烈,甚至延续到数十年之后——此为后话。

不久,新上任的分局和江淮军区党的组织对所属各分区干部进行调整,鉴于种种可以明说的原因和种种不可以明说的原因,拟调杨庭辉担任江淮军区副参谋长,由窦玉泉担任凹凸山分区司令员,江古碑担任分区政治委员,王兰田担任特委书记,李文彬担任分区政治部主任兼特委副书记,而张普景则稀里糊涂地被降了一职,改任分区政治部副主任兼特委宣传部长。

这个动作显然太大了,无疑就是对凹凸山分区和特委的大换血。

杨庭辉对这个安排不能接受,在征求意见的时候表示坚决反对,陈述自己熟悉凹凸山部队,掌握了大量的敌伪内部情况,这样的安排来得仓促,自己没有思想准备,恐怕不利于凹凸山斗争大局,请军区和分局从长计议,让他在凹凸山再坚持工作一段时间,顺利完成交接。

杨庭辉同时还提出,尤其是分区政委,绝不能让江古碑担任,政治委员虽然是政工干部,但毕竟是军队的政治工作者,江古碑完全是军事斗争的门外汉,担当不起这个重任。如果硬性调整,他请求离开鄂豫皖,到陕北抗大学习,并提议由王兰田担任政委,政治部主任最好不要换人,张普景同志虽然有缺点,但是原则性强,做人正派,不应该降职使用。如果不同意王兰田担任政委,也可以由张普景担任。

杨庭辉的请求不卑不亢合情合理,江淮军区和分局当然不能不予重视。而且,如果事情闹大了,杨庭辉当真跑到陕北去,反映军区和分局新领导上任伊始就大刀阔斧地改组凹凸山分区,或者跑到江南去向老司令员程度和老政委李志坚发发牢骚,显然对大局不利。新的军区和分局领导经过慎重研究,也认为不宜操之过急,遂采取一个折衷办法,让杨庭辉离开岗位到军区学习,名义上还是凹凸山分区司令员兼政委,在正式调整命令没有下来之前,窦玉泉暂时代行司令员职责,江古碑临时代理特委书记,其他人员原职不动,实现稳妥过渡。

窦玉泉期待指挥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来到凹凸山的时候,他就怀着大干一场的抱负随时跃跃欲试——他有理由认为自己是一个文韬武略的英雄,他虽然算不上熟读兵书,但治军带兵用兵的道道还是揣摩过一些的,在长期的战争生活中也积累了颇为丰富的战术思想,这些当然都是土生土长的匹夫之勇所不能比拟的,他自信可以成为中国的夏伯阳。但是,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一个理论上的英雄,他没有夏伯阳那样可供纵横驰骋的领域。来到凹凸山之后他才发现,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军师谋士,凡是涉及军事行动,尽管他可以把方案推敲得严谨缜密滴水不漏,但是行不通。杨庭辉等人还是习惯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偷鸡摸狗似的游击战争,凹凸山的革命方式是杨庭辉式的,凹凸山的军事斗争方式也是杨庭辉式的。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试着扭转了几次,杨庭辉的态度是,部队可以按正规战术训练,但打起仗来不能用正规战术要求,不仅要因地制宜因情制宜,而且要根据这支队伍的现状制宜。同杨庭辉暗中较劲,几次交锋败下阵来,窦玉泉就难免有些沮丧,只好好自为之了,暗暗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原则,克制克制再克制,服从服从再服从,只要时机不是绝对成熟,就当一个绝对安分守己的副司令员兼参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