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围巾(第8/31页)

表弟并不着急,也不听我们的议论,他吸着香烟,抖着单腿,拎着的,也是与哥哥一样粗壮的手提电话,夏日的热风,把他的丝质T恤衫,吹得飘飘飒飒。表弟等了一会儿,说:“诸位老板,利索一点,他们都是靠卖力气吃饭的农民工,一天不做一天没得吃,请尽快决断不要耽误他们到别处找工。”这个年轻人,已然是老江湖,流气十足,学会了拿话打人,很是遭人厌恶。扁担们仍旧沉默着,眼睛转到别处,显然有一些看不起我们的不利索了。

结局是沉痛的。我们—卜六户人家都毫无办法。自己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眼前又已经开工,耽误一天还要付出一天的工钱。所有的慷慨激昂,在表弟的胁迫下,都归于沉寂。我们只好接受这个扁担队。但是这并不表示我们就不可以厌恶表弟,连同厌恶表弟身后的扁担们。

我们对表弟的姓名毫无兴趣,需要的时候,就叫他表弟。我们对扁担们的姓名也毫无兴趣,一律地叫他们扁担。其区别与标识,便是个人特征。矮个子的,叫矮扁担;高个子的,叫长扁担;年轻小伙,叫小扁担。其中有一个男人年纪比较大,看起来介乎中年与老年之间,动作也迟缓与沉稳一些,大家暗忖,或许他挑贵重的东西和容易破碎的东西比较合适;这个男人,便是老扁担了。老扁担最不爱说话,几乎就是一个哑巴。老扁担也最老实,叫一声老扁担,他便应声过来,等候吩咐,没有一点故意推搪,也不挑肥拈瘦。

便是这样,不到一天,表弟又有了新花招。表弟说:“各位老板,发现了一个新情况。我是救你们的急赶来的,没有事先考察,这次的十六家,哪里晓得就有八家是八楼,又没有电梯。各位老板,请你们设身处地为扁担们想一想,每天挑重担一趟趟爬八楼,这活怎么受得了?我派谁谁愿意去?”

我们已经十分厌恶这个汕腔滑调的年轻人,便说:你直截了当地说,你要叫干什么?

表弟不在乎我们的厌恶,继续他的油腔滑调,说:“诸位老板,上八楼加楼层费,按搬家公司的例再给八折优惠,每层楼每担加五毛钱。”

我的计算能力很差,也不知道一共共又要付出多少钱;我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人说加钱就加钱,还能够怎么样?工鸿图聂文彦夫妇计算能力很强,且习惯于精打细算过日子,洗衣粉与快餐面,多重的包装最划算,也都是他们告诉我。他们两口子只是对了对眼神,心里就有数了,聂文彦就小声提醒我,说装修成本因此又提高了百分之几。

八户八楼的人家,面对表弟的精明,又气恼又觉得自己是占不住道理:八楼的确是太高了,用的力气与一楼的确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有人也就笑笑,说:再优惠一点好不好?表弟为难了半天,吃了天大的亏一般,咬了牙,说:“好,我不赚钱算了!四毛五。”

我们忽而又感到好笑,四毛五分与五毛又有多大区别?还承了表弟这么大人情,实在无趣;于是也就忍气吞声,各自讪讪散去。聂文彦却再也忍耐不住,嘴皮咬了又咬,咬得通红,道:“街头一个小混混,还把我们当把戏玩,真是搞邪了!我得和他谈谈!”

王鸿图喝了一声,表弟过来,站住。聂文彦说:“你不要卖嘴皮上的乖,你真的不赚我们的钱,就少收一点扁担的管理费。每担两毛五分。怎么样?”

表弟说:“这怎么说呢?八户人家,刚才都说好了,都点头了。”

聂文彦说:“我们没有点头。我不管别人,只管我们八楼的两家,每担两毛五!”

表弟说:“老板,那我要得罪你们了。我要一碗水端平,都是四毛五。”

聂文彦说:“表弟,我告诉你,做事情不要太黑。你在这一带做扁担生意,是不是?告诉你,我一个弟弟在城管部门,一个弟弟在派出所;你信不信?”

表弟马上做出举手投降状,冷冷地说:“我信!我绝对信!我怕你。你们要宰我,那是小菜一碟,请高抬贵手。只是这里有八家,依你的价,我做不起,我也派不出这个工。”

聂文彦说:“我自己派工。我自己找扁担淡。你不许背后捣鬼就是。我告诉你,我们就是不信邪,就是不信屠户死了要吃整猪肉!”

王鸿图走过来,狠狠地盯着表弟。在他们夫妇俩严厉的注目之下,表弟再次举手投降,表示默许。聂文彦拉住我,马上去找老扁担。老扁担不说话,双方谈不起来,单是聂文彦说。聂文彦对老扁担说:“我和表弟谈好了,你和他没有关系了,他不再派你的工了,以后你就专门负责挑我们这两家的材料,完工以后,我们两家与你单独结算,你听懂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