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第23/24页)

午后时光,蜜姐逢春来到了江滩,二人并肩漫步,穿过层林尽染的秋色,坐在江边看水。太阳照着江面,波光粼粼华丽耀眼。一江雄浑的水缓缓流动,各种船只从容地行走,汽笛一两声拖出长长的浑圆的音,都叫人身心能够安静。园林工人正在为防浪林伐去树梢,留下一片片树干,树干又用石灰一律刷白,整齐得威威武武。

看着看着,蜜姐说:“好看!”当兵出身的人总还是喜欢队伍的感觉,她拿起手机拍了两张。又用手机照镜子补口红。

逢春说:“是好看!”却说:“我还是没有心情拍照。”说完,逢春又发出一声叹息,又说:“这段时间,我落了一个好叹气的毛病。”

蜜姐摇摇头。

逢春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现在我是糊涂的。”

蜜姐说:“现在没有人要求你说什么。我们是出来玩的。”

逢春说:“是的,坚决玩。”

两人举目去看长江,看航标,看对岸的武昌,看有人划小船在岸边浅水里捕鱼。有两个人一起看风景,风景就不再空寂。

远处传来一记一记响鞭声。逢春说:“打陀螺!有人在打陀螺,周源肯定在里头玩。”

蜜姐说:“源源就是会玩。他从小就在滨江公园打陀螺的。他响鞭挥得脆生生,像条长蛇身边舞。从前我总跟着宋江涛他们来滨江玩,周源崇拜宋江涛。”

逢春说:“是的。他很迷恋宋江涛。”

蜜姐说:“其实源源也很难可怜。”

逢春说:“陪我过去看他在不在好吗?”

蜜姐欣然同意。小时候常来滨江公园看宋江涛们打陀螺,这一辈子,她听到鞭声就眼馋。

她们循声走过去。到了江滩中部一块平坦广场,人群众众,一圈一圈地打陀螺。陀螺有各种大小,鞭子有各种长短。鞭子的抽打声像霹雳闪电,声势壮阔。玩陀螺的多壮汉,老少喜欢蹲旁边观看,都不做声,只听鞭子响只看陀螺转,个个津津有味,乐此不疲,他们自己觉得有说不出的意思在其中。蜜姐逢春逐个圈子寻找周源。

逢春看了半天,说:“只一个陀螺地上转,这有什么好玩的?”

蜜姐说:“好玩就是好玩,不问有什么没什么。”

逢春说:“你从前也蹲在旁边看?”

蜜姐说:“是的。那时候十几岁么,什么都有趣。有趣不有趣,都看跟什么人玩了。”

逢春说:“啊,是的。”

说着话,她们几乎同时看见了周源。逢春的丈夫周源,抽打着一个巨大陀螺,几丈长的鞭子紧紧握在手里,举臂挥鞭,又稳又有力道的一鞭抽过去,陀螺被抽得疯狂飞旋,疯狂飞旋,身不由己,一个中了魔停不下来的舞者;周源提着长鞭,立在旁边,注视着它,就像主人看着自己的奴隶。周源光着上身,骨架匀称,肌肉结实,一条低腰牛仔裤,挂在胯上,是耻骨都几乎要流露的性感,又面容俊秀,神采奕奕,依旧不改儿时的唇红齿白。围观周源的观众最多。周源的自我感觉一定好极了。

蜜姐遗憾地说:“源源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啊!”

逢春说:“是的。”说着眼睛一红。她把手机拿出来,要蜜姐给她拍个照,身后背景就是周源打陀螺。逢春说:“这辈子与他,总要留一张真正的合影,算是告别照。”

蜜姐说:“别,有些话最好别说出口。何必呢。”

逢春说:“是的!”

蜜姐拍完照,周源发现了她们。周源第一个反应是要跑过来,才跑两三步又止住了自己,只朝她们摆了摆手算是一个会意。逢春也拿手摇摇,算是给了一个回答。这对夫妻,没有办法,都只好朝自己喜欢的地方走了去。

蜜姐和逢春沿江逛着,闻着樟树阵阵的香。江边有妇女来放生乌龟。几个男子拢去,建议她在龟背上刻字,刻上“放生”二字,他人抓到了,就不会杀。妇女想了想,说:算了,不刻,就放生。有男子就半调戏半认真说:你好不容易十几年养个好大龟,该多刻几个字:“杀放生龟者死”。人们笑成一团。妇女也笑呵呵但不再理睬他们,自己捧着龟走上沙滩,郑重朝水边去。蜜姐和逢春看了一回,蜜姐跟着笑了,逢春也觉得有趣可就是笑不出来。回头她们又寻到了那一排十几棵的巨大阔叶杨。这是她们的树。从前在滨江公园,她们伏在树上捂住眼睛,玩捉迷藏。蜜姐玩过。逢春也玩过。也要谢天谢地,这些个大树,居然在大砍大伐大拆大建的粗暴急躁风气中,被保留下来了。现在它们更是老根虬结,高大阔展,直指苍穹,顶天立地,大树下有一只靠背椅,人坐下,显得小小的弱弱的,大树就像要护佑人一样。蜜姐逢春坐上了靠背椅,仿佛躲进了大树的家,阔叶杨的大树叶左一下右一下往她们身上落,连落叶的声音都是干净爽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