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戊戌变法:光绪和慈禧的权力博弈(第7/23页)

这是康有为和荣禄先生的谈话。

荣禄是慈禧绝对的心腹,是被慈禧刚刚任命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当荣禄见到康有为时,两个人谈起了变法。

荣禄是慈禧的人,老康是知道的。他知道跟荣禄说话也就相当于在跟慈禧说话,荣禄一定会把他们的谈话去告诉慈禧的。老康想当然地把荣禄和慈禧当成了反对变法的人,却不知道变法是经过慈禧首肯的,也是荣禄等“顽固派”大员关心之事(要不然就不会来问了)。在潜在的反对者面前,老康决定抓住机会,慷慨陈词,一定要说服他。

“时事维艰,不变法不行啊!”老康说道。

荣禄显然不想听这样的废话,谁都知道法要变,问题是怎么变。

“法是要变,不过几千年的祖宗之法不是一下子就能变过来的吧?”荣禄问道。

实事求是地说,荣禄这句话说的是实情,是一种从实际情况出发的忧患考虑。荣禄先生的这句话并不是要反对变法,而是询问他老康有什么办法,希望康有为能给出一个建设性的意见。

康有为知道真正厉害的问题来了,这个问题如果回答不好,那些“顽固派”们就会见不到变法派坚定的意志和决心,必须拿出一点雷霆万钧的手段让他们瞧瞧!

于是,康有为大手一挥,用慷慨激昂的语气说道:“这有何难?杀几个一品大员法不就变了?”

四周一片安静,康有为突然察觉有什么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也不知道。荣禄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内心一定在翻江倒海,但这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荣禄“嘿嘿”干笑两声,说了句“康大人请”,然后转身走了。走的同时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顶戴。

康有为说出这句话是很平常的,就跟以前在很多的演讲集会场合对粉丝们说的一样,意气风发,正义凛然,一腔热血,说完之后场下欢声雷动。但是,康有为忘记了,这是在皇宫。

这样的谈话如果正式一点,就相当于朝廷高官在就如何变法问题,向老康这个“专家”来请教,是政府高官和智囊之间的座谈会,而康有为给出了这个答案。

很显然,康有为嘴下的一品大员就是指贪腐的高官,出于对腐败官僚的憎恨,人们常常会发泄情绪,以为杀贪就能正道,这是可以理解的。“杀几个贪官就能变法”,这正是那些不懂变法的人才会说的话。如果变法真的只是杀贪就好,那历史上的那些变法就不会无比艰难和反复了,大家去磨刀就好了。

别人说说这话还是可以理解,而从康有为你这个“专家”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浅薄了。不仅浅薄,简直是太过书生气和器量狭小。

像变法这样的大事难事,当它还在发起和鼓吹阶段时,确实需要用热血去鼓吹,用慷慨激昂去鼓劲,这并没有错。但是,当它已经进入马上要实际操作的阶段之时,它需要的不再是这些,而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这就是政治家的现实精神。具体来说是两个方面——冷静,坚忍。

唯有冷静,才能思考并制订出完整可行的方案。

唯有坚忍,才能战胜苦难,朝这个目标努力,实现这个方案。

康有为先生没有意识到这些,这是因为他恰恰缺少一个最致命的条件:做官的经历。

康有为虽然是工部候补主事,后来又被光绪帝调到总理衙门,但他一直忙着社会活动,努力打造“公知”形象,从来没有去政府上过一天班,甚至连去工部和总理衙门报个到都没有做。他一直在进行他的社会活动,处于官场的边缘。这样的人不仅无法了解朝廷高官真正的心理状态,对如何通过体制内的力量去办事也一无所知。

变法就是要通过体制内力量去办事,要去争取人心,这时候的人心不仅包括民心,还包括“官心”——特别是当民心的力量还不足够强大的时候,需要争取尽量多的“官心”,把他们对变法脆弱的“共识”转化为实际支持。比如荣禄大人,这也是需要争取的,从北京皇宫开始的变法,将来无论如何也需要荣禄这个直隶总督的支持。

当然,争取也是很难的。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建立统一战线了。首先要做的是取得信任,而取得对方信任也很难,如果一时不能取得信任,那么至少要打消对方的顾忌。不能让人家以为你是仇视这个政权,一上来就准备拿他们开刀的,要知道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啊。

一个高明的政治家从来不预设敌人。但老康你在喊杀一品大员,人家又刚刚成为一品大员,你要别人说什么才好呢?

贪官是应该杀的,但也要经过公正的审判后去杀,变法的目的之一就是加强制度建设和法治,避免官官相卫,也避免政治迫害,如果还是喊杀就杀,那跟过去有什么区别,还需要变什么法?再说了,即使可杀,谁来杀呢?你杀吗?你自己还是个六品呢!并且,既然杀几个一品大员就好了,那么就先杀你吧,你不就是未来的一品大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