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5页)

李氏家族中另一个唯一的参加了其幕府的成员是他的女婿张佩纶。张佩纶是在1888年与李鸿章的次女结婚的。李鸿章何以吸收张佩纶作他的幕友、而且后来又让他当了自己的女婿,这是他一生经历中使人茫然不解的问题之一。张佩纶1871年成进士,选翰林,1880年代是清流党成员,而清流党是极力反对并猛烈抨击对西方的妥协让步的。张佩纶对那些屈服于外国人的官员——如崇厚——的谴责是十分尖刻的;在1882年琉球争端中他鲁莽地要求中国用武力对付日本,同年,当中法关系恶化之时,他又主张中国以武力对付法国。[22]然而,尽管张佩纶的政见与李鸿章截然相反,在1879年至1881年他丁母忧期间还是在李鸿章的幕府中做了两年军事参谋。1884年,中法战争中法军炮击福州时,他畏敌逃跑,结果被革职流放。1888年,由于李鸿章的说项,他才得以被召回,同年应邀重入李幕并成为李鸿章的女婿。尽管二人政见迥异,但是张佩纶却继续在李幕供职,一直到1894年。[23]对于张佩纶长期在李鸿章手下供职的原因的唯一解释,是李鸿章欣赏他直率的性格和儒雅的风度。其他一些可能的原因有:李鸿章和张佩纶之父张印塘1853年曾同在安徽江忠源手下任职,尽管没有关于二人有交往密切的记载;还有,李鸿章可能觉得让张佩纶在自己的幕府里更好一些,因为这样便于监督他。

对才具的要求无疑是李鸿章的许多亲朋不能在他幕府中供职的原因。他可能是为“孝”字所迫才用了其中几个人。但是他竭力将这些无用之人的作用压到最低的程度。一方面,有些传闻说,李鸿章的几个侄子曾做他的幕友,但是没有一个人取得过任何重要的职位。[24]另一方面,他又很乐意聘用有能力的世交。1876年,李鸿章谋划在上海建立织布局以抵制英国纺织品的进口,他写信给沈葆桢(幼丹)说:“适有魏温云观察,纶先与弟世好,会计最精,商情最熟,浼令出头承办。”[25]即使是李鸿章用他的家庭成员、亲戚、世交作他的幕友,清朝反对重用亲戚的戒律还有足够的力量,加之御史们的鼓噪,足以迫使他慎重对待之。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或许对这些戒律尚未失效感到高兴,因为它们给他提供了便利的借口,使他能拒绝数不清的亲朋们要求加入其幕府的请求。

当然,李鸿章幕府的人员成分一个时期和另一个时期并不相同,在长期的宦海生涯中,他的幕府中确确实实容纳过几百人。然而,某些人连续担任各种职务,形成了一个相当小的核心集团。他们的出身和所受的教育各有不同,在李鸿章手下供职的原因也不尽一样,但是,他们都对保护中国使其免受内外敌人的侵扰这一问题倾心关注。这些人的出身包括读书士子、行伍军人、行商坐贾和“归国学生”,他们在李幕中充当谋士、将帅、文案、外交官和工商企业的总办会办等。1880年代中期以前,这一核心集团主要由那些有更多传统背景的人组成,他们是在叛乱年代(1862—1870)开始在李鸿章手下供职的;但是此后领导权逐渐被那些“归国学生”或曾在西方待过的人所掌握。在李鸿章的谋士中,有三个人对他的西方观和自强之必要性的观念影响最大,这就是冯桂芬、郭嵩焘和薛福成。

李鸿章早在在北京当翰林的时候(1847—1853)就结识了冯桂芬(1809—1874),但是直到1861年苏州士绅恳求曾国藩派军队保卫上海时,二人才重又相逢。[26]冯桂芬代表苏州士绅写了请愿书,于是才有了李鸿章组建淮军并成了江苏巡抚(见第四章)。冯桂芬是苏州人,1841年成进士,选翰林。虽然他是读书人,但是却很积极地在家乡兴办团练。太平军攻陷苏州时,他逃到上海,在那儿亲眼看到了西方的实力。1862年,李鸿章奏调冯桂芬入幕,从那时起直到1865年,冯桂芬作为一个不受李鸿章约束的谋士和兼职幕友为李鸿章服务,给李鸿章以后的思想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1870年,在一道奏折中,李鸿章对冯桂芬表示感激不尽。[27]

冯桂芬是同治中兴的主要理论家之一,他可能是“自强”这一概念的始作俑者。他还是最先看到了中国要想生存就需要学习西方技术的中国人之一,他的思想是后来著名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一语的雏形。他清楚地看到,西方远优于中国,但是又认为事实并不一定就是如此。他认为,如果皇帝能够端正人心,如果中国能从西方引进急需的船炮,这种情形是能够在中国自身发展中得到改正的。他甚至认为,数学构成了西学的基础,因此应该在上海和广州设立翻译局,培养学生学习西文,这样,就可以把外国的数学和科学教科书译成中文。根据他的建议,李鸿章于1863年建立了上海广方言馆。冯桂芬还提倡改革科举制度,列入科学方面的内容。他甚至还认为,外国人不应受到鄙视,而应受到诚恳、公正的对待。他是太平天国失败前夕倡议收复苏州地区的发动者,是1865年李鸿章和曾国藩发起的减税方案的执笔人。这一时期李鸿章的许多改革建议实际上都是冯桂芬执笔的,或者至少是直接受了他的影响。[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