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子反目,媚娘觊觎帝位(第8/17页)

“什么?”李治的眼力瞧不清。

“旁边有小字批注,像是‘冲要,可驻军’,笔迹与原书不同。莫非有人研读过此书?”媚娘好奇心起遍寻批注,仅这张图便有四处圈迹,仔细一看不禁大骇——前番刘仁轨奉命整军戍边,因吐谷浑内迁,边境无屏障,遂于四州分设河源、积石、赤水、莫门四座军镇,而图中画圈处与设镇之地相差无几,何人竟能与刘仁轨不谋而合?再翻其他图页,圈圈点点画者无数,天下各道各州皆有批附。

二圣既惊且喜——朝中有一奇才,竟未知其人!

当即召左史江融,询问批注之事。江融伏地请罪:“此臣之过,兰台之书原非外人所能窥,但臣有一好友,素喜兵法,此书未成时曾逐章借阅,恐有所污。”

“那人是谁,官居何职?”李治赶忙追问。

“河南宋州人,姓魏名真宰,虽年已不惑还只是太学生。”江融有提携友人之心,又特意道,“陛下诏书问计,据闻真宰亦有进言,未见乎?”

李治恍然不知,忙令宦官在未读奏疏中寻找,竟有三份!第一份论及朝廷选将非人,与来恒生前所言相合;第二份论军法不严,以致诸将玩忽军情;第三份尤为难得——说骑兵乃穿越大漠与吐蕃作战之关键,不能仅靠朝廷牧养供给军中,提议开放民间马禁,让百姓广泛畜马,朝廷收购以备充足。

三奏读罢李治更喜,当即命范云仙随江融去太学,召此人入见,媚娘也很感兴趣,安座帘后,想见见这位奇人。哪知江融这一去竟一个时辰未归,眼见早过正午,等得不耐烦都要传膳了,才听外面脚步纷杂,范云仙领一人匆匆赶来。低头上殿未及舞拜,李治开口便问:“你便是魏真宰?”

“正是。”

“抬起头来。”

李治揉揉双眼,仔细一观——此人年约四旬,身量不高,体态瘦削,隆冬腊月只穿了件不甚厚的灰布麻衣,头上也是粗布幅巾,脚下的靴子破破烂烂。一张容长脸,三绺山羊胡,窄额头、三角眼、塌鼻梁、小耳朵、薄嘴唇,脸色灰蒙蒙的,落魄至极。若非领教过批注和奏疏焉知此潦倒之徒竟有满腹韬略?李治立刻赐座,问以战守之事。

魏真宰拱手道:“今无他计,唯守耳。”

仅这一语,李治心里凉了半截:“难、难道真的不能征了?”

魏真宰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臣蒙天不弃,召问大事,愿为陛下一一析之。”说罢他轻轻咳了一声,神色严峻起来,“道者,令黎庶与上同,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今臣不避鼎镬敢问陛下,以今日朝廷之德可驱兵士百姓于大漠,而无怨乎?”此言出口侍立在侧的范云仙、李君信都吓一跳——好大胆!脑袋不要啦?

李治初闻此言也有恚意,但思量片刻,还是红着脸低下了头——讳疾忌医没用,他不得不承认朝廷失德。且不论这些年因封禅营建的劳役,东征新罗、西征吐蕃招募民间猛士无数,结果无毫厘之赏,反丧边庭。府兵逃役尚不能止,怎指望百姓自愿再赴塞外效死?

魏真宰说出犯上之言,其实也提心吊胆,见皇帝未怒这才放心,接着道:“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今岁甚冷,又值隆冬,长安尚且滴水成冰,塞外之地又何其苦寒?”说着不免感同身受,紧了紧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灰衣,“地者,远近、险易、广狭也。吐蕃游牧为本,所居皆旷漠高原,聚散不定。王师所到难控其地,今日逐之明朝复来。昔卫公、英公之破突厥,皆以精兵轻骑而进,出敌之不意,陛下投十余万军于远地,旌旗漫天,炊烟蔽日,莫说难以因奇制胜,粮草辎重便堪忧,一旦有失岂不有官渡之祸?”说了这么多魏真宰已不再紧张,手捻须髯口若悬河,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简直与刚进来时那个潦倒书生判若两人!

李治呆呆坐在那里,脸上虽无表情,心中却已冰凉——朕自恃兵多,以为无往不胜,其实一开始便铸成大错!难道朕真的从来就不会用兵,以往获胜都是因人成事吗?

魏真宰兀自扪虱而谈:“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今朝廷用人皆取将门子弟,亦有死事之家而蒙抽擢者。此等本非干略见知,虽竭力尽诚,亦不免于倾败,况今之风气,论武者以弓马为先,而不稽之以权略,虽万千匹夫难择一将,恃何功成?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赏者礼之基,罚者刑之本。礼崇则谋者竭其能,赏厚则义士轻其死;刑正则君子勖其心,罚重则小人惩其过。昔薛仁贵统率三军驭下不利,乃至功败垂成、弃甲丧师,朝廷罪止削职;刘仁愿挥师海外稍有迟缓,本因军用未足、众心不安,竟致举家流放,岂非赏罚失度、薄厚不公?试问以此等法度又何以服人心、谋远略?”五事之析至此方结,魏真宰又前驱两步郑重下拜,“现今情势便是如此,还望陛下严守边关,早绝西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