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母子分庭抗礼,明崇俨成替罪羔羊(第2/11页)

媚娘不语,似乎漫无目的地信步向西而去,渐渐行至麟德殿前。北门学士每日都在这边伺候,近来不见皇后,众人心中甚疑,尤其元万顷,早有些按捺不住;听守门宦官禀报,忙不迭从偏院跑出来:“请娘娘安,诸书皆已修成,接下来臣等……”

哪知媚娘竟未加理睬,径直朝着右银台门而去。范云仙虽猜不透她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却也晓得她心情不佳,又不敢阻拦,只能谄笑道:“已过午时,午膳已备好,娘娘还要出宫吗?”

媚娘随口道:“好久不曾涉足西内,我想回那边看看。”

“奴才这就备车……”

“不必麻烦了。”说罢她已当先迈出宫门。

出了右银台门,正对面是与东内蓬莱宫一般高的宫墙,而墙的另一边便是东宫。媚娘转而向北,沿着东宫北墙根向西而行——她也曾想过与李贤和解,但时至今日她早已忘记该如何做一个慈母了。低头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况且还是向自己儿子低头,更何况即便李贤能释怀一切,谁能保证那些宰相以及左右小人不继续构陷离间?事到如今,实属骑虎难下,早已出现裂痕的母子情义恐怕再也难以弥合了。

她紧贴着东宫墙根,一边走一边抚摸着那略带斑驳的高墙,不多时已至东宫正北的玄德门。大门紧闭着,门楼之上率卫林立,虽比不上皇宫大内,却也格外威严;墙内却隐约传来一阵少年的欢笑声,不知李贤是否正与近侍、户奴蹴鞠嬉戏。媚娘怅然一笑——春宫的欢笑何等熟悉,却又何等虚幻缥缈,曾经李建成、李承乾、李忠、李弘也都有自己的快乐时光吧?从古至今最危险的差事就是太子,大唐定鼎传了三代,而或死或废未能承继大位的东宫之主已有四位。

突然,媚娘心中迸出一丝邪念,或者可说是一线希望!但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既险恶又不切实际,不愿详思便继续前行,直至来到一座更雄伟、更高大、更壮观的门楼前——玄武门。

虽说事先没接到禀报,但守门将士听到范云仙宣号,自然不敢把皇后拒之门外,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紧闭的皇宫北门敞开了。就在大门豁然洞开的那一刻,始终在宫墙外徘徊盘旋的西北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入口,众人只觉背后仿佛凭空出现一只无形的巨手,把他们推进了玄武门。

媚娘被大风吹得紧走几步,待到狂风稍止已身在门洞之中。虽说她曾无数次出入这座宫门,但每逢经过这里还是感觉阴森森的,因为是北门,每逢秋冬季节此处都伴随着狂烈的呼啸声,宛如厉鬼号哭。常有人私下议论,说这是李建成、李元吉的阴魂作祟。相较方才东宫墙内的欢笑,这里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生与死、乐与悲近在咫尺,这便是宫廷,对于男人如此,对于女人亦如此。

相较蓬莱宫的山麓景致,平坦空旷的太极宫更显怆然,或许是帝后常年不在此居住的缘故,承香殿、昭庆殿、相思殿等楼台殿阁皆似蒙尘一般,灰蒙蒙的。海池宛如一汪乌涂涂的死水,狂风都吹不起一丝涟漪。遥望这一座座殿宇,媚娘不禁忆起与王皇后、萧淑妃争宠的岁月——为除掉对手她大施毒计、不择手段,然而现在想来她又比那两个失势而死的女人幸福多少呢?

媚娘沿着金水河缓缓前行,绕过昔日灯火辉煌现在却门窗紧闭的延嘉殿,来到千步廊。这条长廊直达嘉猷门,是沟通掖庭与皇城的通道,更是一条光阴的通道,沿着它走下去媚娘就能回溯到四十年前,那时没有大名鼎鼎的武皇后,只有年仅十四岁的小才人武媚。

西内空旷,掖庭更不消说。但凡稍有头脸的宫女、宦官都已迁居东内,留下的与其说是宫人,还不如说是皇家奴仆。守卫嘉猷门的是两个无精打采的老宦官,明明皇后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却不知是年老眼花还是不敢相信,眯着眼睛瞅了半晌才颤巍巍跪倒:“参见……”

“混账!”范云仙乃宫中宦官之首,见他们怠慢当即呵斥,“来人啊,把这两个光吃饭不长眼的老东西拉到外面,狠狠地……”

“算了。”媚娘不耐烦道,“一把年纪的人,何必为难他们?”

范云仙当然不敢违抗懿旨,却也不肯轻饶:“还不谢娘娘开恩?给我掌嘴自戒!”

“多谢娘娘……”伴着两个老阉人“噼噼啪啪”扇自己耳光的声音,媚娘迈步入掖庭,一股伤感油然而生——四十年前一切从这里开始,她的人生彻底改变了,但这里却变得更加落寞。且不说日益破败的院落屋舍,那些往来的宫女形容憔悴、表情呆滞,有些已早早生出白发,她们脸上分明刻着“绝望”二字。

昔日媚娘是这里默默无闻的一员,后来从先皇才人一跃成为当今天后,成了这里的骄傲,再后来又成了这里的噩梦。自她得势之后,莫说再没有其他女人能复制她的传奇,就连接近皇帝也成了攸关性命之事。然而媚娘并没什么于心不安的,宫廷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若不想被别人奴役,就要先奴役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