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以退为进自请废后,媚娘重掌大权(第5/10页)

这次李治不想再找替罪羊,如此大败谁也顶不了罪:“无干卿等之事……”媚娘一直在旁注视着他,只见他二目低垂浑身颤抖,正想低声劝慰一句,却见李治忽然踉跄着站起来,“你们谁能告诉朕,我朝威震四海攻无不取,两年前还尽收高丽之地,今何以惨败?”

群臣面面相觑,还是保持了一贯的沉默。

“你们都哑巴了吗?”李治真急了,顿足疾呼道,“时至今日别再说那些粉饰之言了,朕要听实话、听真话。今日就算你们指着鼻子骂朕,也无丝毫之过。你们倒是说啊!”

此语落定百官骇然,皇帝如此坦然,看来大家不至于再因言获罪了,那就说吧!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竟有十多名官员争相出班,痛陈这些年来的军政过失——

首先,失败源于士兵战斗力下降。大唐定鼎以来所依靠的一直是府兵制,时至今日这一制度已趋于没落。府兵制的施行是要以均田制为依托的。所谓均田就是国家将土地平均分配给百姓,让他们耕种,并为国家提供赋役。这个制度有一先决条件,朝廷必须掌握大量的无主荒地用于分配,自西晋永嘉之乱至隋朝统一,战乱持续三百余年,天下黎庶死于战火者、亡于瘟疫者、流亡他乡者、被俘为奴者难计其数,焦土遍地、荒草漫野,施行均田并不难。然而随着贞观以来的恢复发展,人口越来越多,乾封之际已翻了数倍,国家掌握的无主之地则越来越少。而府兵上战场也不是白干,固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薛仁贵一样从农夫变成大将军,但只要奋勇杀敌立下功劳便可授予勋官。

勋官自正二品上柱国至从七品武骑尉,共计十二阶,是有品级而无职掌的荣誉号称,其好处在于勋官按品阶可以获得三十顷至六十亩的田地,并且在犯罪获刑时可酌情减免。但如今用于赏赐的地已快没有了,尤其在关陇地区,天下军府六百三十四,关陇独占两百多,哪有这么多地给勋官分?故而地方州县开始克扣。凡战后朝廷授予的勋官,地方都要进行复核,趁此机会想尽办法予以否认,拒不授田。在籍士兵不畏艰险浴血奋战,辛辛苦苦换来的功劳,地方州县几句话就否了,半点儿好处捞不着,还落了满身伤痛。长此以往谁还愿意上战场?这样组织起来的部队又岂会勇于拼杀?

鉴于府兵无法胜任,国家又不得不募集一部分士兵,如前番渡海征百济,部分士卒便是从山东、河北诸州招募的。庞大的军费开支加重了朝廷负担,而且自显庆以来几乎无一年不征、无一年不战,大唐的东南西北各处边界都羁绊着大量士兵,这也必然导致士兵待遇下降。攻灭高丽之际,屯驻百济的将士因长年未得到抚慰、赏赐而闹情绪,逡巡不前,进而导致刘仁愿被撤职流放,根源便在于此。这些问题叠加在一起,又造成另一个恶果——军纪败坏!

既然授封勋官已没有实际好处,既然从军待遇已不复往昔,逃役又有罪,那士兵该怎么办?很简单,国家不给好处,那就自己创收,抢呗!显庆以来对外征战的将士屡屡烧杀劫掠,几乎成了一群强盗。但统兵的苏定方、契苾何力、刘仁愿、薛仁贵乃至一代军神李,竟无一例外选择了睁一眼闭一眼。因为他们也没法办,既然朝廷用人家打仗,总不能一点儿好处不给吧?可是这等行径严重损害了大唐帝国的声誉。

大非川之役吐蕃之所以能临时组织起大量军队围困郭待封,便是因为那些部众不仅限于吐蕃,绝大部分其实是吐谷浑旧部。此事貌似令人费解,大唐明明是打着为人家复国的旗号来的,而人家为何宁可帮有灭国之仇的吐蕃,也不帮大唐呢?这便是双方军纪差异造成的。大唐的士兵大肆劫掠、欲壑难填,时不时地还要向各部酋长索贿;而吐蕃虽悍然吞并了吐谷浑,但禄东赞很重视对吐谷浑贵族的怀柔,甚至与不少部落首领联姻,加之同为草原游牧民族的情谊,久而久之便亲如一家。左右权衡之下,吐谷浑人宁可不复国,也不愿再遭受唐人的劫掠——这个结果真令华夏之人汗颜!

除了上述种种,军中缺将也是问题。复立吐谷浑、截断噶尔钦陵的战略虽好,但唯有非常之人,才能建非常之功。而自李、苏定方死后,大唐已罕见智勇双全的将领了。薛仁贵纵然是万人敌,在兵法韬略上却差得远,这场仗他看似无辜,但作为主将自率先锋而走,逞一匹夫之勇,却忽视用整体战略,这个奇袭的计划,只不过是当初在扶余城的故技重施。明明吐谷浑可汗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却不知充分利用其号召力,仅在妙算上便远不如李、苏定方。再加上郭待封那等眼高手低、急功近利之人,失败也是可想而知。试问即便薛仁贵、郭待封等人能成功立足乌海,面对接踵而来的钦陵大军和漫山遍野的吐谷浑部众,他们就能应付得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