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第4/5页)

“卑职只想觐见圣上,不想见皇后。”

裴聿越发冷笑:“以当今武皇后之权势,想绕过她可能吗?”

他无言以对,只得报以沉默。

“老弟啊!”裴聿故作亲近,拍拍他肩膀,“不是人人都似我这般幸运啊!当初若非挨打受罪,我又岂能一窥天颜?你若没有万分紧要之事还是算了吧。愚兄现居六品,虽然称不得高官,但在朝中也算小有名气,与吏部的人关系也不错。等来年考课之际我帮你托托人情,咱……”

“我不是这意思!”饶是他性情沉稳,见裴聿这番戏谑之态也矜持不住了,直言道:“我此番来长安确有要紧事,而且关乎当今圣上英明。”他本不想随便吐露,但话已说到这个地步索性放开,遂将李素节之事说了,坦明自己是来进谏,又把《忠孝论》掏出来让裴聿观看。

裴聿听他述说已神色大变,一见《忠孝论》直接连连摆手如避瘟神:“不可不可!这东西万万不能上交!许多奏疏都由皇后过目,若她看后不悦,必要迁怒你。就算皇后没见到,主宰政事堂的是许敬宗,先前贬斥郇王的几道诏令都是他经办的,你这么干不是摆明了和他对着干吗?他又岂能轻饶你?”

“我当然知晓此中利害,但职责所在义无反顾。既然公开上奏甚为不妥,裴公可否帮我想想门路,直接将此文递与圣上?”

裴聿脸都吓白了:“爱莫能助!爱莫能助!”这是非躲还来不及,岂能往里掺和?又苦口婆心道,“老弟听我一言,此皇家骨肉之事,咱们做外臣的别干预。远者岑文本、刘洎,近者长孙无忌、褚遂良,皆因涉及皇储之争而败。事关身家性命,你可别乱来……”

“此言差矣!”他也顾不得裴聿比他官大多少了,反驳道,“我家郇王心地良善、为人敦厚,绝无非分之想。况且今之太子应谶而生,又以皇后为恃,居东宫之位近十载,名分已定,稳如泰山。此乃天授,非人力所能更易也。卑职此来不过是想效春秋之颍叔,劝圣上珍惜皇家骨肉。若圣上能解除对郇王的限制,父子和好再无猜忌,莫说乃郇王之幸,对圣上而言也是好事。前番已将废太子赐死,今若再疏远郇王,难道不怕天下人说圣上冷酷无情吗?”

裴聿手捻胡须连连摇头,大不以为然:“商君献策变法,秦室兴而身车裂;晁错力倡削藩,刘氏安而晁氏亡。你虽是出自拳拳之心,难免引火烧身。武皇后可不是能随便招惹的,何必呢?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苦熬这么多年,老弟也该学得识时务一些。”

他闻听此言脸色微沉,即刻恢复了那副对待上司的表情,施礼道:“承蒙裴公开导。但郇王本无纤毫之过,为何要受苛待?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徙。今无罪而咎亲王,属下窃为家国恐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卑职虽官微言轻,然是非大义之前不可苟且。我意已决,即便丢官罢职,该管的事还是要管。”虽然他努力保持一贯的冷静,但深沉的语调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怒意。

裴聿听他搬出这些道理,又摆出拒人千里的架势,实在辩无可辩,话不投机只能嗟叹:“人各有志,你若执意要去撞南墙……唉!好自为之吧。”说罢抖开缰绳掉转马头,“愚兄还有许多公务,不陪你了,咱改日再会。”说罢便连忙招呼仆从往西而去。

“送裴公……”他望着裴聿狼狈而去的背影,暗自气恼——自西来又往西而去,分明也要往宫中办事,听说我欲谏言故意躲开,怕和我走太近也牵连进去。这等得志忘本之人离得越远越好!

他心中负气也不上马车了,背着手向东而行,一路都在低头想心事,绕过景风门、延西门,穿过永昌坊,一路走得飞快,直至东内丹凤门前才猛然定住脚步——多年未至长安,这实是他第一次目睹蓬莱宫全貌,不禁被这座宏伟的皇宫震撼了。

蓬莱宫坐落于长安东北的龙首山,整个宫殿群依山势而建,起承转合、错落有致。尤其外朝含元殿,建于三层高台之上,碧瓦朱柱,青石栏杆,回廊婉转,飞阁翼然,即便远远站在丹凤门也赫然可望。加之山上草木葱郁、百花含苞,雄伟之余又不失秀美。

望着这气势恢宏的宫殿,他许久才缓过神,却觉昏昏沉沉,胸中锐气顿时挫去三成——这便是皇权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省皆在宫门内,将近午时进进出出的人甚多,高官显贵的车马也不少,他也只好规规矩矩等着。凡有爵位之人,乘坐的马车可驶入望仙门,在宫内下车;五品以上高官身配金银鱼袋,亮明便可入宫,连守卫宫门的禁军卫士都很恭敬。观此情景他更是相形见绌,唯有掏出官印、名刺,阐明自己是进宫上疏的,又接受一连串询问,卫士这才板着面孔放他过去。经此一番折腾,胸中底气更不足了。